对稍有古代文学常识的人来说,柳永这个名字都不会陌生。做为北宋时期著名的词人,他创作了最多的词牌词调,对宋词的发展与革新可以说贡献颇多。
南宋叶梦得曾评价说,“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由此也可见其影响力。
与此同时,宋代士人对柳永的态度又是十分矛盾的,既认可他的才华,又对他词作的“俚俗”不以为然。
也就是这样的态度,促进了宋元时期士人群体的逐步分化,一部分士人对生活做出了一种新的选择。而柳永也就成为这种分化中,代表性的人物。
一、柳永的生平和他所处的时代
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福建崇安人,原名柳三变,后来才改名为柳永,是北宋著名的婉约派词人。
1、窘迫失意的科举之路
出身于官宦世家的柳永,年少多才,尤其擅长写词曲,很早就颇负盛名。而在当时的大环境下,随着科举制度的不断完善和录取人员的不断增加,柳永同样是“有功名用世之志”、渴望通过科举来实现个人理想的。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初次进汴京应试,就遭遇了名落孙山的失利。这自然对“信心满满”的柳永是个不小的打击,郁闷之下,忍不住把牢骚不满发泄到了自己的词作之中。
他在《鹤冲天》中写道: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首“恃才负气”之作却不胫而走广为传播,甚至传到了当时的皇帝宋仁宗耳中。这也为他后来的“人生坎坷”埋下了不好的伏笔。
等到第二次参加科考,柳永其实已经中榜,但宋仁宗对柳永的名字却记忆犹新,亲自在名单里把柳永划掉了。更为要命的是,宋仁宗还在柳永的试卷上批复了“且去填词”四个字,然后说了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或许在宋仁宗看来,你把朝廷的功名看做是“浮名”,实属大不敬,对如此狂妄,自然不能容忍。但他的批复无疑把柳永的科考之路彻底堵死了。
自此,本就风流狂放的柳永,干脆自嘲为“奉旨填词柳三变”,“长是因酒沉迷,被花萦绊”,在汴京、苏杭等地开始了一种流浪、放荡,更加玩世不恭的生活方式。
曾有人这样评价柳永,“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词。”
很显然,柳永这种“浪子行径”在正统文人眼中,是一种不务正业、是不符合道德规范的。以至于后来,李清照在她的《词论》中甚至说出了柳永“语出尘下”这样的评语,带来很明显的歧视色彩。
事实上,柳永最初也是不甘心就此“沉沦”的,为此他去找过当时的宰相晏殊寻求帮助,但同样是著名词人的晏殊给柳永的却是冷漠拒绝。
虽然晏殊同样也在家中豢养歌姬,同样也写那些所谓的“艳词”,但在当时,尽管“文人风流”已经是一种流行,还没有人敢于像柳永这般明目张胆。
前后四次科考失败后的柳永,开始自己浪迹天下、填词为生的日子,由此成为第一位“专业词人”,而他的词名也日渐声隆。
并且,柳永对词作的创作进行了一系列的革新,创制了很多慢词,而在内容上又多取材于底层市民生活,用词通俗易懂,很受当时的歌伎艺工们欢迎。
最终,柳永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终于中了进士第,他的仕途之路却没有变得顺畅,他也是在那时候不得不改名为永,才得以“磨勘转官”,最终以屯田员外郎致仕。
应该说,柳永的一生,从开始的科举蹉跎,到后来的“蹭蹬不遇”,让他始终在士人群体中处于中下层,而这样的身份地位,让他和同时代的主流士人群体表现出了差异和分化。
2、被边缘化的柳永
北宋时期,奉行“重文轻武”的政策,对人才的重视、对读书的鼓励都是空前的。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以“恭俭仁恕”著称的仁宗赵祯如此不喜欢柳永呢?
应该说,正是柳永那些流传广泛的词作,让他在皇帝和同时代主流士人当众,产生了负面的影响。
宋代的士人,已经没有了门阀贵族的思想意识,而是在内心深处更加渴望“为帝王师”、“志在于道”,有了“以天下为己任”的群体意识。这就难免和君权产生一定程度的冲突。
而从柳永的一些词作中,所表现出的牢骚、怨恨、愤懑,虽为真情实感,却也恰好触到了对文人一直“保持退让”的仁宗皇帝的逆鳞,也因为柳永的身处下层、混迹市井,这样的“逆反”态度,更加地不被允许。
而柳永后来流连“秦楼楚馆”,为歌伎们写下了大量词作,尽是男欢女爱、风流缱绻,更让他被人们看做行为放荡的“浪子”。事实上,随着经济的逐渐发达,“自命风流”、“狎妓为乐”在达官显贵和文人才子群体中几乎已经成为“时尚”。
但像柳永这样终日沉迷、公然宣扬的行为还是有一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理所当然地被看做是对“道义担当”的背叛和放荡无形的“反面教材”,而没有人会觉得柳永“痴迷”歌酒,其实是对科举挫折的失落逃避,和面对非议时的“另类抵抗”与自我麻痹。
但柳永的“歌酒人生”又和许多士人在情感上有着相通之处,体现了和传统士人不同的全新生活态度,也更深地和市民文化产生着联系。
尽管“追欢买笑”的态度和同时代士人的主流认知存在分歧,但也在柳永之后的士人群体中,有了追随和拥趸。
有一个小故事,似乎更能说明柳永词作在士人与市民之间的尴尬。柳永写词喜用“鄙语”,这一点一直为文士们所诟病。
所谓“所以传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悦故也。”
到了宣和年间,侍郎刘季高有一次在宴席上谈到柳永,言语间尽带不屑。一个老官吏听不下去了,取了纸笔跪在刘季高面前说:“你说柳永写得不好,那你写一篇试试!”
事实上,从柳永的作品中还是可以看出,柳永表面上淡泊、甚至鄙视名利,内心还是一直对仕途有着渴望的,而他同样也有着既要做文人雅士,又有着贪恋世俗生活、眷恋情爱体验的一面。
这些,也正是当时士人群体更为真实的心理。
二、柳永带给士人的新的选择
柳永流连歌坊、填词为业,让他的满腹才华找到了“功名利禄”以外的用武之地,在这一点上,不管他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也为后来的士人寻找新的成长通道做出了“探索”。
宋朝的科举兴盛,开启了“读书人”,也让文人、士人群体变得壮大,但放眼整个宋元时期,先后经历过科考停开、录取缩减等过程,士人们的入仕与生存状态都在不断变化着。
可以说,与柳永“怀才不遇”的命运类似的士人越来越多,而柳永身上的“浪子习气”,终究在这些士人身上得到了呼应。
柳永的“风流才调”和玩世不恭,也随着文人地位的变化和世俗趣味的普及,得到了更广泛的士人认同感。
到了元代,关汉卿几乎就是和柳永相同命运的“浪子文人”。他同样对仕途有着热望,但也同样因为不如意而同样“狂放不羁”,由他自诩为“普天下郎君领袖”、“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搥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便可见一斑。
这就等于是在向士人宣示着自己和柳永类似的“放浪”人生态度,也表达着自己将才华投入到世俗娱乐化的人生选择,所承接的,正是柳永及时行乐、歌酒人生的生活态度。
而在众多元杂剧作家中,不难发现又很多和柳永身世相仿的下层官员,他们同样和柳永一样,和演伎艺人有着“亲密接触”,用更加世俗化的审美趣味,为这些艺人写作剧本,让才华与世俗娱乐结合,表达出“除此外何求”的心态。
所有这些,都让士人们在阶层和志趣上都进一步加快了分化。
总结
柳永所处的时代,士人群体面对时代变迁和整体大环境的影响,有着很鲜明的特征。
他们一方面坚持着儒家“仕以行 道”的精神追求,渴望“致君尧舜”,另一方面,因为世俗文化的逐渐普及,又都受到了逐渐普遍的世俗享乐风气的影响,有着背叛礼教的“私下操作”,以期寻求心灵解脱。
而当时的宋代都城有了很大的发展,仁宗时期已经有了商业娱乐化的“瓦市”出现,这让世俗娱乐化、平民化的发展出现了繁荣,也促成了柳永“奉旨填词”的人生选择。
在当时的历史文化风貌下,柳永以“浪子文人”的形象出现,既体现又打破了这种矛盾,对文人群体的分化,产生了深刻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