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中华”。《三国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云:“若使游步中华,骋其龙光,岂夫多士所能沈翳哉。”《魏书·宕昌传》:“其地东接中华,西通西域。”可以确定,近两千年前,中国先人就已经以“中华”自称了。
比如“中国”。
《礼记·中庸》:“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礼记》,被认为是小戴传授孔子经学的笔记,此语是对孔子的高度称赞。《汉书·陆贾传》:“皇帝……继五帝三王之业,统天下,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居天下之膏腴,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汉初,古人就以“中国”自称了。只是,这个“中国”,并不是所谓的“强汉”抑或“大汉”的另一个“国号”。
或曰,“中国”这个词出现的还要早。
何尊
西周成王五年(前1033年),周王在成周营建都城,祭祀武王,丙戌日对宗族小子何进行训诰。青铜器何尊铭文记载了浔高的内容,其云:“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与天,曰:‘余其宅兹中或,自之乂民。’”
今人称,“中或”,就是“中国”。这个解释说得通,后面具体解释。
一个解释是,“中国”的含义,就是“居中之国”或“中央之国”。这个说法不错。但不能止于此,不然,很可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中国”的观念,在中国的历史上确实起源极早。其中,体现着建立在上古先民辉煌天文成就基础上的“天道之悟”;也反映着建立在时空统一观基础上的哲学认知和用事制度。
《周礼》记录了西周职官制度,又包含着众多长期积累的重要理论。其《天官·叙官》载:“惟王建国,辨证方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辨证方位”,就是确认四方,端正方位。
郑玄《注》:“辨,别也。……玄谓《考工》:‘匠人建国……为规,识日出之景与日入之景,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是别四方。……正位谓此定宫庙。”孙诒让《正义》引干宝:“辨方谓别东、西、南、北之名,以表阴阳。”贾公彦《疏》:“谓建国之时辨别也。先须视日景以别东、西、南、北四方,使有分别也。正位者,谓四方既有分别,又于中正宫室朝廷之位,使得正也。”
从典籍记载上古先王立国实践看,也确是如此。
《尚书·盘庚》载:“盘庚既迁,奠厥攸居,乃正厥位。”孔颖达《正义》引郑玄:“正宗庙朝廷之位。”《逸周书·作雒》载:“及将致政,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乃位五宫:大庙、宗宫、考宫、路寝、明堂。”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中国自古的“宗庙朝廷”,包括绝大多数民居,都端端正正,坐北朝南。
距今7000年前的安徽双墩遗址中,出土了若干“二绳”,即“+”符号遗物。证明当时的人们,已经通过“立表测影”观测日升日落,将时空很好统一了起来。
《周髀算经》
《周髀算经》对这种方法总结说:“以日始出立表而识其晷,晷之两端相直者,正东西也。中折之指表者,正南北也。”
由此,上古先民有了“四方”和“中央”的观念。
甲骨卜辞中,商王居“中”祭祀“受年”,祈求天帝保佑“东土”“南土”“西土”“北土”皆“吉”,也就是风调雨顺年丰。这已经将统一的时空观念与政权治理结合在了一起。
所以,《吕氏春秋·慎势》云:“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天下之地,方千里以为国,所以极治任也。”
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并不简单地因为居中,可以和四方等距,便于统治管理,更重要的,而是“中央”距天最近,便于与天地沟通,“奉天承运”。
上古先民形成的第一个宇宙理论,是“天圆地方”。天的圆顶,是天极,也是最高天神的居所。在古人认知中,最早认为地是平的。但是,平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可能和像盖子一样扣在地面上的“天圆”严丝合缝结合于一体。于是,古人改进了自己的理论,进而认为地面也是隆起的,中间高四周低,这是“昆仑”想象产生的根源。古人并且认为,最早的黄帝便居于昆仑之虚。
这个观念流传下来,就是古人哲学上的“允执其中”或曰“允执厥中”的理念,“中行”和“中庸”思想也由此而来。
在政治用事制度上的表现,则成为“古之王者择天下之中而立国”。
说回到何尊的“宅兹中或”。
《说文》曰:“或,邦也。”段玉裁说:“邑部曰:‘邦者,国也。’盖或国在周时为古今字,古文只有或字,既乃复制国字。”他后面又说,或成为国,可能先经过域,再成为国。就是说,“或”是“域”之本字,的确发音亦为“yu”;“域”之含义为“邦”;然后才有“国”字,义也为“邦”,所谓“邦国”是也。
周成王
所以,周成王所说武王讲的“中或”,是“中间之邦”,或者“天下之中”,“告天”就是禀告天帝,本王住到那里以便受天大命以治天下。
《荀子·大略》:“欲近四旁,莫如中央;故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礼也。”这个“礼”,是从古天文学发展中形成的天神崇拜,又进一步形成的政治礼乐制度。
这种制度,更具体表现在前引《淮南子》的那段话里。其中,对于国中之宫、宫中之庙等等,皆有“讲究”。
比如,《周礼·考工记·匠人》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
在可知后世的王都中,唐长安城可以清晰地看出这种设计;再有就是北京的紫禁城。当然,周代所说的“方九里”就太小了,比如北京紫禁城就不知比这大了多少倍,但形制上一如既往。
限于篇幅,不多赘述。只是,这种形制,同样来源于“观象授时”,基于时空统一系统,是独特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体现。
例如“九经九纬”,是八方九宫的理念,在《礼记》中,孔子将其抽象化为伦理道德理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