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些历史事件的说法与年号关联,比如唐代的“贞观之治”,又譬如北宋“靖康之变”。日本也沿袭了这种做法,其重大历史事件几乎都与年号并称。甚至确立第一个年号“大化”本身就是著名的“大化改新”诸多改革举措的一部分。其后的例子也是史不绝书。后醍醐天皇讨伐镰仓幕府重揽大权,叫作“建武中兴”——“建武”就是东汉光武帝所用的年号,看来刘秀的异国粉丝实在不止李朝高宗一个。之后的日本战国时代,起自1467年至1477年的“应仁”之乱,结束于德川幕府攻下大阪消灭丰臣氏后的“元和”偃武(1615)。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两个半世纪里,既有“元禄”盛世(1688—1703),也有“天保”饥馑( 1833—1839),其统治最终也是被“明治”维新(1868年开始)所终结……
另一方面,日本自有年号这件事,在古代日本的对外交往里,其实颇为麻烦。原因也很简单,东亚传统国际秩序以中原王朝为中心,周边国家通用中国历法(或者部分通用,比如安南),此即所谓“奉正朔”。不用中原政权的年号,潜台词就是不承认中原天子主导的“朝贡秩序”。打着“神州(指日本)自神州,西土(指中国)自西土”的旗号自外于“朝贡秩序”倒也无妨,可要是作为“朝贡国”谋取中原王朝“厚往薄来”的经济实惠,“年号”就成了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室町幕府的足利义满比起名分更在乎实例,于是以“日本国王”的名义向明朝朝贡,表文上自然写的是“永乐”年号。后来的日本统治者觉得这是有辱国格,不肯用明朝年号,朝贡带来的经济好处自然也就没戏了。不过当时的日本人对使用印着明朝年号的铜钱“永乐通宝”倒是毫无心理压力,大名鼎鼎的织田信长的战旗上就赫然印着一枚“永乐通宝”。
织田信长统一日本的梦想最终被他的小伙伴德川家康实现了。德川幕府本质上是个内向型的政权,极力避免与外部世界的直接接触。结果,与近邻朝鲜的邦交几乎成了日本外交的全部。朝鲜李朝在德川幕府统治日本的200多年时间里,共派遣了12次通信使,而且每次日朝双方都要互换国书。这就又碰到了“年号”的问题。朝鲜送来的官方文书,当然是用宗主国(明、清)的年号,而日本方面的回书如何书写,就变得相当纠结。起初,日方回避了这个敏感问题,在国书上不用年号。到了1635年,德川幕府最终还是决定在回书上采用日本年号,理由也很有趣,“我乃海中别国,所尊者天皇,是用天皇年号”。既然是“海中别国”这样的未入王化之地,在天朝之外自创年号也就可以理解了。加上日方同时将幕府将军的名号定为“大君”(虽然《尚书》有“大君谓天子”的说法,但这是朝鲜授予正宫之子的称号),宛如自贬为臣子,何乐而不为呢?因此朝鲜才会迅速接受了日本的提法。
2019 年 4 月,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公布日本新年号为“令和”
实际上,日本“年号”所遇到的最大危机并不是“朝贡”体系的压力,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昭和”这个年号与“军阀”和“侵略战争”紧紧联系在一起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因此战后日本许多团体和学者,比如井上清,就坚决反对“天皇元号法制化”,指出它是违反宪法的,而且不适当国际交往日益发展的世界形势,使初到日本的外国人都深感不便,应当废除,必须按照国际通用的“公元”来记年。当然,读者们也都知道,这些建议最终未被采纳,日本的年号制度还是延续到了今天。无论如何,“令和”这个年号所表达的对新时代的繁荣、和平与吉祥的愿望,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