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和暗杀,是民国的一大特色,城市乡村皆然。这其中,不乏一些荒诞离奇的案件,让人哭笑不得。今天要说的,就是民国15年发生在上海的一起绑架案。
01
民国15年,上海宝山路天通巷口有个灵生坊。其实,灵生坊是个“断头胡同”,坊内一共有十五六栋房子,全部都是大老板欧伟国的产业。坊口的对面,只隔了一条马路,就是孙传芳二十九军的军部。所以,坊口每天都有哨兵站岗,这让坊内的人觉得很安全。在坊口的站岗的哨兵,常常和欧家看门人张伯闲聊,时间一长也熟悉了。
欧伟国两岁多的儿子欧灵强,常常和坊内的小孩一起玩,住户之间都很熟悉,也比较放心。总而言之,对于欧伟国一家人来说,灵生坊全是自己的产业,对面还是二十九军军部,有士兵日夜站岗,绝对安全。
欧伟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绑票。
有一天临近中午,欧伟国的妻子雷玉兰在屋内坐着,儿子欧灵强跑到门房外面玩。因为看门人张伯就在门房,外面的其他孩子也都熟悉,雷玉兰比较放心,只是在屋内看着儿子。
此时,坊口的两名哨兵慢慢悠悠走过来,手中提着几样菜,走进了门房。哨兵将菜放在桌子上,让张伯去买些酒来,好好喝一顿。张伯对这两名哨兵也熟悉,常常在一起吃喝,所以欣然答应,离开门房到坊内买酒了。
张伯一走,两名哨兵忽然冲出门房,抱起在路边玩耍的欧灵强,迅速跑到坊口,钻进一辆汽车飞速离开了。短短一两分钟时间,欧灵强就在自家门口被绑架了——这一切雷玉兰都看在眼里,直到汽车发动,她才意识到儿子被绑架,但为时已晚。
02
雷玉兰哭着给丈夫打电话,欧伟国大惊失色,赶紧报警。当时警察局受监察厅管辖,欧伟国就给监察厅厅长郑毓秀打电话,请求帮助。欧伟国在上海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与郑毓秀是好朋友,和很多官员都有交往。
郑毓秀得知此事,当即给警察局打电话施压,让他们迅速行动,务必以最短的时间救出孩子。警察局虽然不敢怠慢,但听说嫌犯是二十九军军部的哨兵,瞬间怂了。警察再嚣张,也不敢招惹军阀,孙传芳军部的大门,他们根本不敢跨进去。
左右为难的警察,只能把门房张伯抓走,严加拷问。警方的“初步判断”是,哨兵与张伯勾结,共同绑架了欧灵强。因此,张伯在拘留所每天受刑,被打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其实,张伯在欧家当了多年门房,一直忠心耿耿,不可能与绑匪勾结的。
但是,警察又不能去二十九军调查,只能继续拷问张伯。
两天之后,欧家终于收到了绑匪的勒索信。信中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绑匪明确表示,是为了要筹措军饷,不得已才“请去”欧公子。欧家要派一名代表,于某日某时到吴淞炮台旁边相见。代表到时候要一手拿雨伞,一手拿旧报纸,自然有人来谈判。
欧伟国思来想去,决定派自己手下灵生油墨厂经理陈醒吾当代表,和绑匪接触。约定的那一天,陈醒吾在吴淞炮台等了整整一天,绑匪却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难道绑匪反悔了?又过了两天,绑匪来信,“道歉”说上次失约,表示某日在徐家汇天主教堂门口相见。陈醒吾又按照要求,前往天主教堂等待,从早上等到晚上,绑匪还是没有出现。
03
两天后绑匪又来信了,说上两次是考验欧家有没有诚意,既然欧家愿意赎人,就在上海《申报》和《新闻报》刊登启事,说明见面的地点,到时候具体谈。
欧伟国为难了,因为那段时间上海绑架案频发,警方通告不许市民私下与绑匪商量赎票,否则就算“通匪罪”。但是,现在警方明显惧怕二十九军,不敢深入调查。欧伟国如果不私下与绑匪商量,怎么可能把儿子救回来?
最终,欧伟国决定以“徐世荣”的假名,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启事:“本人因生意繁忙,亲友到访,往往失迎。现定于每日x时,在四川北路x号x楼会客,亲友赐教请惠临此址。”
欧伟国觉得,以假名登报,绑匪能看到,也许可以瞒过警方。报纸上所说的地址,是欧伟国的一个手下开设公司的地点,不过这个公司没有雇员,实际上是个“空壳公司”。
启事刊登之后,陈醒吾每天都去这个地点等候,结果到了第三天上午,一名警官走了进来。此人一进来就大声咆哮,说自己知道“徐世荣”就是欧伟国,登报联系绑匪就是“通匪”,必须治罪!
陈醒吾也不傻,既然知道是欧伟国,既然断定是“通匪”,为什么不直接去抓人?来这里咆哮有什么用?很明显,这名警官的目的不是抓人,而是和欧伟国谈一谈。于是,陈醒吾表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自己会转达给欧老板。
这名警官态度忽然缓和,低声说:“王法不外人情嘛!这事就看欧伟国怎么处理了。”之后,这人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上海公共租界老闸捕房总探长”。陈醒吾一愣,原来这个人来头不小,竟然是公租界的总探长,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04
这位总探长说,自己知道绑匪是谁,也愿意帮忙救人,欧伟国如果愿意,可以具体谈谈。
第二天,陈醒吾来到总探长位于南京路的办公室,要详细谈谈。此时,总探长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交给了陈醒吾。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呢?回去之后,欧家人都认了出来,那是欧灵强被抱走时穿的衣服。
欧家人都明白了,这位总探长其实就是绑匪的同伙,是中间人。欧伟国意识到,总探长当中间人,好处是有了保证,至少儿子暂时不会出事。当然也有坏处,那就是赎金不好谈,对方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果然,当陈醒吾再次去的时候,总探长介绍了绑匪的两个代表,一个军需官,一个副官。那名副官开门见山说:“军饷很急,不得不打扰欧先生,请欧先生帮忙100万元。”陈醒吾一听,当时心就凉了,赶紧说:“欧先生倾家荡产也筹不到这个数目,还是请你们体谅体谅吧。”
开口就要100万银元,说明对方相信,欧伟国这样的大老板,有这个家底。要说欧伟国这个人,确实很有钱。他的父亲欧彬是大富商,曾经是上海先施公司总经理(先施公司曾是上海四大百货公司之一)。欧伟国曾任先施公司伦敦分公司经理,一年前才回到上海做生意。
回到上海之后,欧伟国才发现,欧家在上海的公司资不抵债,一部分正准备宣布破产。欧家虽然还有不少房产,但其中有些做了抵押,那些没有抵押的短时间也无法卖出去。
05
所以,欧伟国有钱,但短时间内筹不到这笔巨款。无奈之下,他只能聘请知名的会计和律师,把房产抵押凭据和债务契据等整理出来,送到总探长的办公室,表明现在凑钱实在有困难,希望对方能把赎金降一降。
万万想不到,当陈醒吾第二次见那位副官时,对方直接提出,100万不要了,只要10万。这还没谈呢,就从100万减到了10万,让陈醒吾有些手足无措。
但是,当欧伟国听到这个消息时,立刻明白了。原来,从当年9月份开始,北伐军和孙传芳开始在江西作战,孙传芳军左翼谢鸿勋战死,右翼陈调元与北伐军秘密接触,保持中立。因此,孙传芳一路溃败,前线十分危急。
这种情况下,驻扎上海的部队自然人心惶惶,想趁着撤走前捞一笔钱。如果是这样的话,意味着绑匪现在很着急,大幅度降低赎金,是要尽快拿到钱。
欧伟国如此判断,自己也不太着急了,他让陈醒吾再去一次,和那位副官继续聊。果然,陈醒吾和副官只抱怨了几句,对方就急了,主动把赎金减到了1万元。陈醒吾心中大喜,还是欧老板厉害,100万拿不出来,1万元还是很轻松的。
欧伟国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于是让人准备好了1万元。两天之后,陈醒吾再次来见那位副官,准备商量一下怎么交钱领人。没想到,对方已经急不可待,见面二话不说,直接把赎金降到了6000元。
06
很快,陈醒吾按照要求,在东亚酒店把6000元给了对方。对方领着陈醒吾来到跑马厅远东饭店三楼的一个房间,抱回了欧灵强。这起绑架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欧伟国的儿子被绑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现在人救回来了,该怎么说呢?欧伟国明白,肯定不能说和绑匪谈判,交了赎金,在当时就算是“通匪”,闹出来免不了一番纠缠。
最终,欧伟国大办宴席,请了上海各大报社的记者,让陈醒吾化名徐世荣,讲述了事情经过:自己前一日晚上外出办事,回工厂路过江湾路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老太婆抱着小孩,一路急行。徐世荣想到欧老板的儿子被绑架,心中有些好奇,于是加快步伐想追上去看看。老太婆发现之后,手足无措,放下孩子就跑远了。徐世荣赶紧上前抱起孩子,发现还真是欧老板的儿子……
在宴会上这么一说,各大记者心中也明白了,欧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记者就把此事简略报道,没有大肆炒作。
这样离奇又荒诞的绑架案,你敢相信吗?在民国,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兵就是匪,匪就是兵,为了钱他们什么都能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