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见:上官婉儿之母为何恐惧担忧?-《大唐上阳》230
《大唐上阳》第四卷
第五十八章 摄政天后
美中不足的是,依然姿色未减的武天后,觉得李天皇老相得太多了,大髯飘拂不说,脸面灰暗,腰肢不展,让人从心里疑惑:天皇老矣,尚能饭否?
武照百般准备、充满期待的榻上作业,也基本上是失望的。
曾经的生龙活虎已然遁迹,武天后不停地擂鼓助威,李天皇派出的将军幽默可笑,似乎想表现几个花样,没承想入阵不久,未见怎么冲突厮杀,便已垂首投降,软不拉耷,柔若无骨。把个武天后气得咬牙切齿,徒唤凄凉。
230
郑女士想起了往事,就是当年发现怀孕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孕妇往往比较敏感,有梦就赶紧查问比附之意。怀着婉儿时,做的梦很离奇,就向丈夫讨教。
小郑说,梦里有一个巨人,飘飘悠悠,自天而降,站在她的面前,交给她一杆巨型的秤,说道;“可以此称量天下。”
醒来后,觉得出奇。第二天找遍所有的占梦资料,没有解释。
小郑以此梦请教丈夫上官庭芝,因为“称量天下” ,可不是闹着玩的。
丈夫也感到事态严重,这样一个梦,又不便到处请教答案,命令小郑说:“一个梦而已,忘掉它好了。”
郑女士就想了,腹中的小生命,准定是个男孩,“称量天下” ,就是跟他祖父一样成为宰相,名垂青史。这个梦是个预言。
整个孕期都以为腹中是个男孩,生下来却是女儿。
没过多久,上官仪坐罪,家破人亡的惨祸铺天降下。女儿的祖父、父亲全都丧了命,其余亲属驱往岭南,再无归期。
当郑女士抱着幼小的上官婉儿进入掖庭时,心中忽然又泛起那个梦。
原来是个反向的征兆,并非“称量天下” ,却是家破人亡。一个坏梦,噩梦,赶快忘掉它吧。
掖庭岁月,十三春秋,无论多么难捱,终是捱了过来。婉儿突然得到了陪侍皇后的荣耀,那个奇怪的梦又在郑女士心中涌动,她又来悄悄地重新诠释了。
莫非这个独苗女儿,真地会应验“称量天下”的贵兆?
武后,是夺走刘女士公爹上官仪和丈夫上官庭芝生命的魔鬼,现在,女儿又要常侍于这个魔鬼的身旁,刘女士又感到双重的恐惧。
恐惧之一是,聪明而好强的女儿,会不会偶然引起武照的愤怒,陷入和她祖父、父亲相同的悲惨命运?恐惧之二是,婉儿知道武照是上官家的仇人,婉儿若盲目地由着性子,伺机报仇,但有蛛丝马迹,便会惹出杀身大祸。
上官婉儿刚刚懂得一点世事,有天晚上,很认真地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
郑女士非常紧张。她已经思忖过无数遍,待女儿长大,把家族灾祸的实情告诉她。没想到女儿的询问来得这么早,这么快。做母亲的,难免恐慌和失措。
小郑带着幼女,刚进入掖庭的一年半载,血海深仇常常害得她时时啼哭,夜夜难眠。
睡不着的时候,她胡思乱想。拼命,复仇,即使取胜不得,能在敌人身上砍一刀,也能发泄胸中的怨恨。
历史上的复仇故事,被她一个一个地翻出来。
周朝战国时期,魏国人范睢,投靠了大夫须贾,做门客。须贾带着范睢到齐国混事,齐王不待见须贾,却甚是赞赏范睢的才干。
他们回到魏国后,须贾向魏相魏齐告密,说范睢私通齐国,出卖魏国。魏齐把范睢抓起来毒打,肋骨打断,牙齿打落。范睢装死,才停了挨打。却被用破席子一卷扔到厕坑中,让宾客们便溺到他的“尸身”上。
范睢深夜逃脱,后来到了秦国,改名张禄,得到秦王信任,拜为相国,封为应侯。
魏国派遣须贾出使秦国求和,范睢身着便衣到宾馆见须贾。
须贾一见范睢,大惊失色,恐慌地问:“范叔无恙乎?现在何处高就?”
范先生你身体无碍吧?如今在哪儿做官?
范睢说:“哪里有什么高就,为人当差而已。”
须贾问说:“秦的国相张禄,先生知道不?”
范睢说:“我家主人跟张禄相熟,你若想见张君,某可为君引见。”遂叫了一辆大车,载着须贾,到得秦国相府。
范睢说:“某为君通报张相国,君且稍候。”就进去了。之后久久不出。须贾等得着急,问门卫:“范先生怎么还不出来?”
“什么范先生?这里没有范先生。”门卫说。
须贾说:“刚才和我一同乘车来的那个范先生,说的就是他啊。”
门卫说:“那是我们的相国张先生,你怎么胡说八道?”
须贾这才明白原委,惊惧极了。当年诬陷范睢,差点整死了他,如今犯到他手心了,他若要我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吓出了几层鸡皮疙瘩的须贾赶紧“肉袒跪行” ,脱光衣服,成了一块肉,跪着行进,请门卫通报谢罪。
范睢穿着相服出现了,须贾叩头如捣蒜,连声骂自己有眼无珠。
午时范睢设宴,招待诸国使臣,给须贾面前摆了个马槽,装的是草豆饲料。
范睢哈哈一笑,道:“魏国也想求和?拿相国魏齐的脑袋来求吧。”
魏齐当年羞辱和毒打范睢,范睢没死,报应来了,急忙逃往赵国,投靠赵国的国相平原君赵胜。范睢又逼迫赵胜交出魏齐。魏齐走投无路,自杀而死。
这仇报得一波三折,然而最后何等痛快啊。
武照是唐朝的皇后,唐朝早已不是周朝时代的列国纷立,相互抗衡的状态,走到哪里均可一展宏图,唐朝到处都在集权归一的朝廷治下。
那么,楚国的眉间尺,遇上侠士晏之敖,却是报了深仇大恨的。
楚王命天下第一铸剑名师干将与其妻莫邪为他铸剑。夫妻二人历经三年,铸成雌雄两把名剑。干将把雌剑献给楚王,楚王怕干将再为他人铸剑,接受雌剑之后,找借口杀了干将。
干将此前就知道楚王怕他再为别的国君造剑,会杀掉他。他预先留下雄剑,嘱咐妻子莫邪好好保管,将来交给儿子,要他为父报仇。
事情过去十六年,莫邪把干将遭害之事,告诉了儿子眉间尺。
眉间尺生得一副奇相,头颅极宽,眉间距离盈尺,听到父亲惨死的原因,背上雄剑,寻仇王城。谁料反被楚王察觉,画像悬赏,四处通缉。
眉间尺赶紧跑到深山躲藏起来,仇恨未报,心中悲痛。
这时,有个侠客名叫晏之敖的来见眉间尺。晏之敖一袭黑衣,说他可以杀死楚王,但要借用眉间尺两件东西,一是他的雄剑,二是他的头颅。
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为父亲报仇雪恨,眉间尺决然自刎,拔出宝剑割下自己的头,两手捧着头和剑,交给了晏之敖。
晏之敖说:“请放心,我不会使你失望的。”
眉间尺信了,无头的身子方才倒下。
晏之敖把通缉犯眉间尺的头颅献给楚王,楚王大喜。
晏之敖说:“以鼎煮之,这颗头能在沸水中跳舞。应该煮烂它,不然,以后还会兴妖作怪。”
楚王信了,命以鼎注水,煮头。晏之敖让楚王亲自到锅边看一看,借他的威风压一压邪气。乘楚王来到锅边观望时,晏之敖拔剑砍下了楚王的头,楚王的头也落进了汤鼎里。
旁边的卫士飞扑上去,砍掉了晏之敖的头。第三颗头颅也掉进了煮沸的鼎里。
结果,三个头都煮熟了,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楚国大臣们将三颗头颅葬进了一个坑里,覆土成墓,俗谓三王冢。
郑女士敬佩晏之敖这样的英雄刺客,报仇故事离奇曲折,情感异常惨烈,直让人血脉贲张。可是,唐朝去哪里能找到晏之敖呢?
晋国人豫让,在大官僚智伯手下任官,颇受器重。但智伯全家被另一重卿赵襄子所屠杀,还砍下智伯的头,油漆了其头骨,当作水瓢使用。
豫让决心为知己智伯报仇。他更名改姓,伪装成受过宫刑的太监,进入赵襄子府邸修整厕所,怀揣匕首,伺机行刺赵襄子。
赵襄子到厕所去,发现豫让衣服里面藏着利刃,立刻喊人抓捕了他。
审问时,豫让直言不讳地说:“欲为智伯报仇!”
侍卫要杀掉豫让。赵襄子说:“智伯死后没有继承人,他的家臣知己想替他报仇,这是天下的义士,放了他吧。”
豫让并没有因为受到宽大而改变替友报仇的初心,他用树漆涂身,使皮肤糜烂,又吞下火炭,使声音变哑后,装成乞丐。想等待赵襄子外出,伺机作案。
赵襄子有天外出,豫让埋伏在小桥下面,像个动物。驾车的马突然受惊,豫让又被抓住了。
赵襄子质问他:“你投奔智伯以前,曾在其他上卿府中工作,偏要为智伯报仇,却是何故?”
豫让说:“是的。但没有人像智伯那样把我当做知己。士为知己者死,所以我要替他报仇。”
赵襄子喟然叹息道:“你为知己,已算出名了。我对待你,也够宽大了。今天不能再放你了。”
豫让说:“臣听说明主不掩人之美,今日之事,臣固当诛,愿请求先生的衣服,让我当做先生,刺上几剑,完成报仇心愿,死亦瞑目了。”
赵襄子无法让刺客改变初衷,答应豫让,成就他的义举,脱下衣服,扔在那里,豫让很是滑稽地跳将起来,用力刺杀赵襄子的衣服三次,最后一刀刺入自己身体而死。
如果说范睢、眉间尺、豫让都是男性,那聂政的姐姐聂荌,却是真正的巾帼。女英雄的名字,“荌”念“安” 。
魏国人聂政杀了人,偕母亲和姐姐避仇于齐国,以屠宰为业。韓国有个严仲子,结仇于相国侠累,逃到齐国,寻找可以替他刺杀侠累的人,听说聂政是个勇士,便“以百金相托” 。
聂政说:“辱身市井,以屠为业,乃系奉养老母。老母在,不敢以身许人也。”
后来,聂政老母寿尽,便去找严仲子,领命之后,独身行侠。
聂政到了韩国,假装拜访韩相侠累,上阶之后,挥剑直刺,左右卫士来抓他,他则自毁面目,之后自刎。韩国将他尸首摆在广场上,悬赏查问知其为谁者。
聂政的姐姐聂荌即往韩国,伏尸痛哭说:“这是我弟弟,这是我弟弟。”
旁边的人说:“国王悬赏千金购其名姓,你怎么还敢来认弟弟?”
聂荌说:“严仲子与我弟弟交往,引为知己。士为知已者死,我做姐姐的,为有这样的弟弟自豪。”
聂荌大哭,呼号上天,哀极而死于聂政之旁。
还有史上著名的杀手荆轲,替燕国太子去咸阳刺杀秦王,需要秦国逃犯樊於期的头颅为“引子” ,樊於期二话不说,自刎献头……
郑女士一介弱女,学问很大,志气易泄。随着时间流逝,侠客杀手们都慢慢隐退了,“听天由命”的念头缓缓登场了。
“天命”让郑女士认输了,心里平静了下来,总觉得向女儿说明家庭灾难真相的时机未到,未到……
忽然,婉儿提问父亲是谁,父亲在哪里,而且,一脱稚气,满脸严肃。
郑女士不得不猜测,女儿她可能在掖庭内听到别人谈到她的身世了。
郑女士怕刺激女儿,措辞尽量委婉。可是开口之后,怨恨和哀愁,漫天掠地地扑压下来,往事如昨,历历浮现于眼前,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看着母亲哭泣,小婉儿握紧了幼嫩的双手,微微颤抖着纤弱的肩头,但她并没有掉下眼泪。
郑女士看到女儿的奇怪反应,不知怎么,感到恐惧和担忧。
从此以后,母女之间再也没有谈过家世问题。郑女士偶尔想起,说一两句,婉儿还会劝慰她:“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被别人听到,或就麻烦了。”
过去,婉儿未见过武照,彼此之间距离遥远。今后,要常侍于她,好胜的女儿,若是借机做出可怕的事来,那就彻底完了。
郑女士常常捏着一把冷汗。在别人看来是上官婉儿的荣耀,郑女士却只在祈祷: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武后若能暴毙,那就一好百好。
~
任见:武照赞赏上官婉儿绝非凡骨
巴黎雷欧:找到自己的人生平衡
巴黎雷欧:优越感与人文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