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文明漫长的历史中,如果要评选出“最黑暗的时代”,那么魏晋南北朝这360年一定能进入前三。
篡位成功的司马家建立的晋朝,名义上是结束了三国纷争的大一统王朝。但是弱的一比。国祚不长,又充斥着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这样的黑天鹅事件。门阀贵族衣冠南渡,依旧歌舞升平。苦的是沦为两脚羊的草民百姓。这样的沉沉黑夜持续了数百年。等关陇军事贵族们重新混一宇内建立新秩序,华夏大地的文明中心和发源地,已经被连年混战折腾得不像样子。
其实从“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两汉大一统,到“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混乱南北朝,历史的进程似乎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一个很值得寻味的问题是:即使在汉末军阀混战的时期,仅仅依靠汉末十三州中的五州之力,曹操仍然可以死死地压制住当时北方最强大的游牧民族乌桓。而仅仅在百年之后,司马家就在胡族内迁的浪潮中迎来了永嘉之乱。
很多历史学家对这段历史的疑团都有过精妙论述。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一段发生在三国时期的朝堂事变。
这起事变或许在一时间轰动朝野,但和那些轰轰烈烈的王朝更替、改变局势的浩大战争相比,最多算是一起微不足道的恐怖袭击。微小到三国演义里都没有提及,微小到陈寿在三国志中只是一笔带过。
中学时期我们都背过诸葛亮流传千古的《出师表》,其中曾提及一个蜀汉后期的重要政治人物:“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费祎,“蜀汉四相”这一。在星陨五丈原后的蜀汉国政中,他和蒋琬、董允三人先后承继相位,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可是在公元253年,蜀汉首辅费祎却死在了一场宫廷宴会的刺杀中。
杀死他的人名叫郭循,魏国降将。陈寿在《三国志.费祎传》中用了短短29个字描写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十六年岁首大会,魏降人郭循在坐。祎欢饮沉醉,为循手刃所害,谥曰敬候。
按照史书中的描写,郭循投降蜀汉后,被封为左将军,但他“身在蜀汉心在曹”,本想找机会刺杀后主刘禅,但机会渺茫,于是选择了次一级的刺杀对象——首辅费祎。最终他得手了,成为了那个时代最成功的“孤狼”杀手之一。
费祎的遇刺身亡并没有在蜀汉朝廷内部引发过多的动荡。国政顺利过度到董允、陈祗等人手中。但在千里之外的魏都洛阳,蜀汉首辅之死却引起了朝野狂欢。魏帝曹芳下诏,对刺客郭循大加褒扬。称其“勇过聂政,功逾介子,可谓杀身成仁,释生取义”追封郭循为长乐乡侯,谥号“威”,同时还封赏了郭循的妻儿。
站在魏国人的角度而言,蜀相费祎之死似乎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裴松之在注解《三国志》时,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裴松之认为,郭循并非好人。身为魏将遭蜀汉俘获,不思死节尽忠,反而心安理得地归降受封。当然在三国时期改换门庭重投老板并非稀奇事,换了老板继续尽忠职守也不失为佳话,但是郭循二次不忠,还采用了刺杀这种令人齿寒的恐怖袭击手段,绝非大丈夫所为。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魏国却用极高的规格加以褒扬,其实是推翻了长期以来的一种底线规则——比如不应该对敌国政要被恐怖分子刺杀表现出过度的兴奋。因为刺客表现出的无底线和无规则,或许比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来得更加可怕。魏国朝野对蜀相费祎遇刺的反应,最大的影响就是向天下宣布:自称继承了汉室正朔的曹魏王朝,其实是不以信义为重的。
历史的进程仍然在缓缓推进,曹芳追封刺客郭循两年之后,司马师废黜曹芳;6年后,继任的曹魏皇帝曹髦当街被司马昭手下的成济刺死。又过了6年,司马代魏。赞赏“突破底线”的人,最终等来了更没有底线的对手。
回到开头提到的那个问题,魏晋南北朝360年的漫长文明黑夜,成因一定千头万绪。但是形成已久的底线规则不断被践踏和突破,甚至人们评价褒贬事物的标准再不看道义和规则,这或许也是造成乱世的原因之一。毕竟黑暗森林式的无序竞争最终会带来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其实历史还给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的曹魏民众开了个小玩笑:费祎其实是明确反对对魏开战的。他曾经公开表示:“吾等不如丞相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原,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安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
在费祎死后,一直致力于兴兵北上恢复汉庭的大将军姜维再没有了掣肘。
据《三国志·姜维传》记载:“十六年春,(费)祎卒。夏,(姜)维率数万人出石营,经董亭,围南安。”而据《三国志·费祎传》记载:“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费祎在世时,姜维每次举兵总被他牵制,兵不过万;但费祎去世不过三四个月,姜维已率数万兵马出征。
从此,魏蜀之间的战火再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