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昌流丽之外,还有牢愁满腹一方”
,一轮明月透过窗帘,伴随着微风,照在了墨迹未干的批语之上。
这是教员少有长篇大论地点评一个青年,从生平事迹,到文章风格,再到人格人品,虽不乏辛辣锐评,但也无处不透露着教员对这个“青年”的肯定。
抬眼望向窗外的大好河山,再细细品味“青年”诗文中不断喷涌的无垠生气,教员和着月色,轻吐云雾,在微微发黄的白炽灯下缓缓写下批注:这个人一生倒霉。
这个倒霉的人,就是王勃。
但如果说他一生倒霉,倒也不是那么确切,他的人生不过二十余载,五年懵懂,五年成长,五年青春,十年漂泊,起码前半生也算是幸福美满。
出身世家 初露峥嵘
公元649年,王勃出生在了绛州龙门,一个十分显赫的文学世家,虽然父亲王通这一代并不惊艳,但王勃的祖父可谓是名传千古,以至于今天的黄发小儿都在传颂着他的名字——王通。
“五子者,有荀扬。 文中子,及老庄。 ”
《三字经》将王通与老庄荀扬四位思想家并列,称为文中子,可见其在思想界地位之高,其儒释道三教合一的理念深深影响着后世,也被诸多隋唐文人所继承。
只可惜著作遗失,今人难睹其风采。
但万幸的是,文曲星再次保佑了山西王氏一家,在王勃这代绽放出了初唐最夺目的光彩 。
王勃没有与祖父王通见过面,但王通除了是一个思想家,更是一个教育家,门人弟子优秀者不可胜数,对子女的教育更是不可能藏拙。
胞弟王绩一首
《野望》
天下尽知,三子王福畤文采也不遑多让,虽然在历史上不那么显眼, 但在当时也是显赫一时,如果不是受某个“败家子”牵连,位至三公九卿也未知不可。
在王福畤的精心调教下,王勃自小就展现出来对文学思想的浓厚兴趣。
四书五经是他的启蒙读物,笔墨纸砚是他的玩具,老庄孔孟是他的老师,秦皇汉武是他最爱的“童话故事”,琴棋书画常过眼,鸿儒大才身边伴。
在山西王家这种浓厚的学习氛围之下,小王勃在幼年就展现出了极高的天分。
王勃雕像
“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情英迈,与兄才藻相类”。——《旧唐书》
爷爷留下的文化圈子,父亲的谆谆教诲,兄长以身作则的榜样力量,贞观之年勃勃生机的大唐,都为王勃的成长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养分。
六岁初属文,初试笔墨;
九岁作《指瑕》,锋芒初露;
十岁览《六经》,羽翼渐丰;
十二习医术,彻知三才六甲;
十四归故乡,藏锋静待时变;
十五文自荐,神童名声初显;
十六《乾元殿颂》,文采响彻云霄;
十七应科试,高中幽素及第。
人生巅峰,前途无量
十七岁的王勃似乎已经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一篇
《乾元殿颂》
极尽大唐盛世之气象,一篇《宸游东岳颂》,助他平步青云。
圣上极力赏识,大呼奇才,百官也都交口称赞,这让他成为了朝廷最年轻的官员,官职已经和父亲相差无几了。
(王勃父亲雍州参军,正七品,王勃朝散郎,从七品上)
《乾元殿颂》不仅打开了王勃的仕途,也让他在文人圈里声望大涨。
大唐才俊争相传阅,让王勃一时间名声大振,当即就拔高到了与成名已久的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一同的高度,甚至被推为初唐四杰之首。
骆宾王
但朝散郎毕竟只是个虚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实权,于是在主考官的介绍下,王勃来到了沛王李贤的手下做了幕僚,担任沛王府修撰,他与同样文采斐然的沛王相谈甚欢。
沛王才思敏捷,深明大义,深得皇帝喜爱,在太子李弘意外猝死之后,就被提拔到了太子之位。
一直到沛王这里,王勃的一生可以说的上是顺风顺水,如果不出意外,王勃可能会是下一任天子的重臣。
但王勃没有主角光环,也不可能整日福星高照,该来的意外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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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浮,两次被贬
公元668年,王勃19,沛王13,正是青春年少,玩心正盛之时。
当时的长安城盛行斗鸡,公子王孙都为之痴迷,沛王也不例外,常常和小他一岁的英王李显(后来发动神龙政变的唐中宗),玩得不亦乐乎。
或许是有感而发,又或许是沛王要求,王勃就皇子斗鸡一事,效仿古人征战,作了一篇文采斐然的
《檄英王鸡文》
,以助沛王“出战”。
沛王爱不释手,王勃的“粉丝”也为这篇“绝世檄文”所疯狂,一时间争相传阅,成为当时长安城的一大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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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骈文的影响如此之大,唐高宗李治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领略了王勃的风采。
身为皇帝,他所看到的不仅是一篇文章的好坏,还要考虑到皇子间乃至大唐社会的文化风气。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皇子谁都有可能成为整个唐朝的掌权人,如果大唐落在了一个只知道贪玩享乐的皇帝手中,影响得将会是整个大唐的国运。
高宗李治攥着手中的文章,想着自己最聪颖的两个儿子可能会被斗鸡毁掉一生,而身为博士的王勃非但不制止劝解,反而还写文章助长歪风邪气,虚构事实,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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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气,手中的绢纸揉成一团,大骂歪才,一怒之下革去了王勃的职位,逐出长安。
可惜了王勃苦读十余载,费心经营数年才得到的职位,被一场飞来横祸给毁掉了。
这件事王勃处理的确实有不对之处,饱读诗书的他怎会不知玩物丧志之理,只恨年少好玩,虑事不周,才招致人祸。
被逐出长安后,王勃虽有些失落,但也不至于新会已领,毕竟他才19岁,大好前程还在后头。
王勃在长安之时,自己的杜姓好友出任蜀州,王勃作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相赠,此时遭到贬谪,再加上朋友相邀,便前往蜀地游历游览大唐壮美河山。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王勃的视野更加开阔,文风也逐渐从原来的骈文套路中脱离出来,更加地具有活力,让传承数百年的僵化骈文有了新的生机,教员称之为“活骈”。
蜀地美景虽然诡奇秀美,但毕竟地处偏远,离家乡又遥远,再加上遭到贬谪,也难免会有些悲观。
在蜀地游览期间,他也曾多次流露出思乡之情,甚至还一度向往过陶渊明的归隐生活。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也许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毒打,王勃的文章永远都是辞藻堆砌,华而不实的骈文,但正是得益于这次被贬的经历,才让王勃能够沉淀下来,思考许多。
经历了三年的低谷期,王勃在朋友的“诱惑”下,重返仕途,以其医药所长,出任虢州参军。
但三年的“摆烂”似乎并没有让王勃行事沉稳多少,危机再一次来临。
王勃手下的一个官奴犯罪前来求助,他念及情谊就将逛官奴藏了起来。
但王勃后来思量再三,认为此时暴露可能会牵连自己,便私自将官奴杀死,以求自保,但没想到最终还是事情败露,反而罪加一等,被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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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王勃在狱中听候发落,王氏家族上下打点之际,否极泰来。
唐高宗李治因为旱灾,向名山大川祈祷求福,并亲自审查并记录囚徒罪状,改年号为咸亨,大赦天下。
上天保佑,王勃免于一死。
滕王阁序,流传千古
这次生死劫难,王勃比上一次更加铭心刻骨,不仅自己濒死,父亲也被牵连,从富庶之地的雍州参军被贬谪位交趾县令,跑到蛮荒之地越南做了个小芝麻官。
而王勃,也正是在前往交趾途中,写下了被称为“千古第一骈文”的
《滕王阁序》
。
这是一场庆祝滕王阁修建完成而举行的宴会,文人雅士皆汇聚一堂。
这场宴会的主角本应该是修建者阎公的女婿为博彩头,私下准备数日方成就一篇序文,就等默写而出,技惊四座,以彰其名。
但好巧不巧,身为初唐四杰的王勃正南下看望父亲,途径此处,拜谒入阁,听到阎公虚情假意的写作邀请,王勃未觉异常,提笔便写。
半生看尽长安花,又入巴蜀访群峡,命运多舛遭贬谪,今日又来南山下。
王勃饮酒数杯,有感而发,闷头便写。
一笔写尽人情世故,
一笔礼赞大好河山,
一笔敢与天地同在,
一笔击穿历史长河,
一笔落入无底深渊,
酌贪觉爽,涸辙犹欢,
畅意高歌青云之志,
悲恸却道穷且益坚。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时而华丽,时而深远,时而悲观,时而高亢,笔墨挥洒,文章落成。
七百余字技惊四座,人们早已不关心这是为谁摆的宴席了,阎公女婿连嫉妒之心也难以升起,一个个都被这大气磅礴的文字震得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的王勃,已经听不到他们的交口称赞,早已乘着快船,在闲云潭影之间,南去寻找他的父亲了。
或许是文章惊艳了仙翁,掌一翻,就是一片大浪,接走了29岁的王勃,也中断了初唐的气象。
但好在,王勃魂归蒿里之前见到了父亲,也庆幸,《滕王阁序》流传千古,给了无数人前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