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庆历年间,在吕夷简罢相后,宋仁宗任命晏殊和章得象共担宰相,范仲淹任参知政事,杜衍任枢密使,富弼和韩琦为枢密副使。范仲淹、杜衍、富弼、韩琦等人走马上任之后,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也拉开序幕。
群臣
然而仅过半年,朝廷中就刮起了朋党之风,且愈演愈烈,新政也在朋党的争议中匍匐前进。这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谋反案,让庆历新政转瞬之间被埋葬,这就是有名的富弼谋反案。
据说对庆历新政非常支持的国子监直讲石介与富弼关系极好,他和富弼经常有书信来往。在他的一封写给富弼的信中,曾建议富弼行“行伊、霍之事”,即效仿商朝名臣伊尹和西汉权臣霍光。霍光是汉武帝去世前留下的顾命大臣,曾有废立皇帝的经历,石介让富弼学霍光,岂不是让富弼废掉宋仁宗吗?这就是谋反,传言石介甚至连废帝诏书都写好了。结果书信泄露,谣言四起,朝堂朝野,人心惶惶。宋仁宗虽然没有表态,但牵扯到此事的富弼、范仲淹均请求外调,离开京城。两人的离京,使得庆历新政摇摇欲坠,再加上后来韩琦、欧阳修也相继离开京城,庆历新政就逐渐被废。
宋仁宗
在富弼、范仲淹等人主持庆历新政之际,却出现这种谋反案,如果说这案和新政没关系,恐怕也没人会相信。据记载,富弼谋反案是由夏竦暗中操作的。夏竦得到石介的信,让使女模仿石介的笔迹,将信中“行伊、周之事”改为“行伊、霍之事”,一字之差,意义大不同。周是指周朝名臣周公旦,即石介让富弼要好好辅佐宋仁宗,成就忠君良臣之名。夏竦本来是要就任枢密使一职的,因宋仁宗执意变法,以改革派的杜衍取代他任枢密使。夏竦因此痛恨改革派。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五十:先是,石介奏记于弼,责以行伊、周之事,夏竦怨介斥己,又欲因是倾弼等,乃使女奴阴习介书,久之习成,遂改伊、周曰伊、霍,而伪作介为弼撰废立诏草,飞语上闻。帝虽不信,而仲淹、弼始恐惧,不敢自安于朝,皆请出按西北边,未许。适有边奏,仲淹固请行,乃使宣抚陕西、河东。
宋仁宗
可是,如果细看这件事的过程,却能发现很多疑点,以至于让人纳闷:夏竦是怎么操作的?
1.使女能模仿石介的笔迹吗?古人素有字如其人的说法,即什么样的人写出什么样的字。石介是北宋时代著名的书法家,其书法造诣极高,他的笔迹岂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能够临摹得了的?让夏竦自己去模仿,他都做不到。即便模仿,以富弼对石介的了解,这笔迹一看便知是假的。
2.如何只修改信中的一个字?古代又没有涂改液,如果修改信中一个字,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除非夏竦是让人把整封书信都完全地抄了下来,只改了其中一个字。
3.夏竦又是怎么得到这封信呢?书信往来一般是双方分隔两地,才需要书信联系。庆历新政期间,石介和富弼同在京城,有什么事直接见面说就是了,何必费劲写书信?如果此信写于富弼在外为官之时,那时夏竦与改革派还没有矛盾,他诬陷富弼和石介又有什么用呢?再回这个问题,就算石介给富弼写信了,夏竦又是怎么拿到的?
捋一下以上几点,我认为石介给富弼写的信和诏书是不存在的,也不存在夏竦让使女改信的事情,整个过程就是一个谣言。想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某天,大街突然有人谣传,说石介给富弼写了一封信,信上有“行伊、霍之事”,石介还伪写了诏书。这个谣言随风而飘,飘到朝堂之上,飘到宋仁宗的耳边。富弼的政敌们如获至宝,纷纷以此弹劾富弼,并牵连到整个改革派。只是信和诏书呢?恐怕没人见过。
韩琦
《宋史》:夏竦不得志,中弼以飞语。弼惧,求宣抚河北,还,以资政殿学士出知郓州。
那么就很容易理解宋仁宗的态度了,宋仁宗当然不可能凭一个谣言就认定富弼和石介想谋反,否则宋仁宗会第一时间让人抓捕石介和富弼,再让人详查此事。宋仁宗对言官们的弹劾不加理会,就表明他认定此事因新政而起,有人炮制此事,为的就是打击改革派。但宋仁宗也没有压制言官们的弹劾,这也反映他对新政已经由最初的支持到现在有一定的疑虑。
宋仁宗的疑虑来自于以下几点:
范仲淹和韩琦
1.改革至今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让宋仁宗失去耐心。宋仁宗一开始支持新政就表明他意识到宋朝存在冗兵、冗官、冗费三大问题,他才会立志改革。半年过去,改革成效不大,这也难怪,像这种政治变革不可能一蹴而就,没有数年甚至数十年的积累沉淀,是无法看到成效的。
2.改革派确实是在结党,让宋仁宗起了疑心。在富弼谋反案之前,改革派已经多次被弹劾结党,宋仁宗曾当面问范仲淹:“以前都是小人结党,君子也会结党吗?”范仲淹回答说:“朝廷之中也有小人结党和君子结党,皇上应该明察,君子党是为善,对国家无害。”范仲淹这个回答坐实了自己和富弼等改革派人物确实是在结党,只是表明自己结的是君子党而已。后来欧阳修写下了《朋党论》,其核心内容与范仲淹的说法一致,阐述了君子党和小人党的区别。宋仁宗和范仲淹两人只是私下对话,影响不大,欧阳修的《朋党论》则把此事公开,在朝廷之上引起轩然大波。欧阳修标榜改革派是君子党,那么那些不支持改革或反对改革的人,他们就成了小人党了吗?欧阳修这是四处拉仇恨,为新政拉来了不少反对者。
范仲淹
《续资治通鉴》:“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惟圣心所察耳,苟朋而为善,于国家何害也!”
范仲淹和欧阳修对于朋党的这番言论让宋仁宗起了疑心。作为皇帝,他在意的是改革派结党的事实,至于君子党和小人党的区别,宋仁宗并不关心,反倒是范仲淹自己标榜自己是君子党,让宋仁宗不满。范仲淹和欧阳修认为君子党于国无害,那是不是说君子党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又由谁谁来界定是不是君子党和小人党?对于宋仁宗来讲,不管是什么党,其权力膨胀时,都会对国家不利。
事实上,宋仁宗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庆历四年(1044年)五月,范仲淹与韩琦就深化改革一事曾提出扩大相权的建议,由辅臣兼管军事,推行“修武备”相关措施。这一举措势必威胁到宋仁宗的皇权,引起宋仁宗的警惕。
夏竦
3.反对改革的人越来越多,使得宋仁宗的压力越来越大。随着改革不断深入,一些旧势力的利益也不断被侵犯,再加上欧阳修等人的不当言论,反对新政的人越来越多。当反对改革的人超过一定数量时,宋仁宗必定心中犹豫:庆历新政究竟是不是对的?再这么改革下去,会不会影响到宋朝的统治?
欧阳修
富弼谋反案发生之时,正是宋仁宗最疑虑的时候。如果范仲淹等人能够打消宋仁宗心中的疑虑,宋仁宗肯定也会拿出魄力,采取坚决果断的手段,力促继续改革。显然,范仲淹等人并没有做到。宋仁宗对富弼谋反案的态度就很容易理解了,他不能因为一个荒唐的谣言去处罚他手下的大臣,但也不愿意为了力促改革继续进行、保护富弼而去压制朝堂上的舆论,这有违他一向支持的广开言路的做法。当宋仁宗不能当富弼、范仲淹等人的保护伞时,富弼、范仲淹等人也不可能顶得住整个朝堂的压力,也为了自证清白,他们只能自请外调出京,离开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