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珪等场外掌声停歇,朝点将台上高呼:“姓赵的,你若再不出来,这指挥使就归儋珪了!”
匡胤猛抬起头,正遇上郭荣征询的目光,正要站起,突然下了决心,转头对一旁的董遵诲说:“董公子,场内儋珪在叫阵,你若能赢他,赵某决不与你相争,你去会他,如何?”
董遵诲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姓赵的,须知那儋珪指名道姓,叫的是你,可不是我,我早知道你会这样,你若没本事,不如回家躲在爹妈怀里,出来混,没点真功夫可真不行。”
他这一说,马仁瑀、马全义兄弟气得勃然变色,马仁瑀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辱骂我兄弟?!”马全义则道:“想那凤翔府外的石狮,不下千斤,我哥哥拿在手里,跟玩儿似的,你个公子哥儿,给他提鞋都不配!”
两人一骂,董遵诲身后的胡、屠两名武师也叫骂起来,那屠师傅说:“真有本事,就别做缩头乌龟,倒是出去应战啊。”
那胡师傅则说:“姓赵的,我和你的比试还没结束了,那晚为何在随州连夜遁逃了?”
董遵诲却不理会他们的争吵,继续奚落匡胤道:“那儋珪催得这样急,你真还坐得住?不如你求我罢,跪在地上给我叩三个响头,我替你出头!”
崔翰也觉得他言语伤人,一个劲向他使眼色。
董遵诲却装作没看见,以为匡胤真是害怕了,顾自唾沫横飞地说:“别光说不练了,要么下场应战,要么求我,怎么样?求我啊,快求我啊……”
郭荣得了义父的金批令箭虽知匡胤必定负有惊人业艺,却不明白匡胤何以推三阻四不肯应战,盯着匡胤,大感疑惑。
田重进、石守信、米信几个,与匡胤相处半年有余,也与匡胤多有武艺切蹉,知匡胤的本事,也奇怪匡胤何以怯战,且一再忍受这个公子哥的羞辱。
他们几个如此,其他台上并不相识的数十名将领更是认定了匡胤是畏惧儋珪的枪法了得,在打退堂鼓了。心里均想,那儋珪出端的厉害,现在场上已无人敢与之比试,但这公子把话逼到这份上,士可杀不可辱,就拼着性命不要,也当上场与儋珪一决高下了,况且,枪杆子上都除去了枪头,并无性命之忧,这姓赵的一再推托,倒也怯懦之至!
就在众人正在鄙夷匡胤之际,只见他缓缓站起,躬身向郭荣施礼道:“要赢那儋珪,有何难事?只是赵某答应过随州董刺史的托负,不愿与董公子相争,伤了和气,董公子既不肯下场,赵某先下了。”
他这一番话,声音也不如何大,但所说的每一个字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郭荣听了,笑道:“原来如此!”
董遵诲气得哇哇大叫,道:“狗屁!我呸!胡吹大话!”
匡胤向郭荣领了皂衫,提了秃枪,醮了石灰,看了董遵诲一眼,道:“赵某赢了儋珪,请董公子别来相扰!”
董遵诲气得更甚,连连骂道:“狗屁!狗屁,不害臊!不害臊!”
匡胤已经走到台阶,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地说道:“儋珪已战了五场,赵某先让他五回合,第八回合自当挑之下马!”
董遵诲骂道:“吹吧你!”
胡师傅则一旁叫道:“那天若非刺史爷阻止,我早一拳将这个姓赵的给废了,那还会在今天吹大气!”
点将台上的人虽不尽信他们的话,却也对匡胤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须知,在战场上两马对冲,速度奇快,而两马交合之际对方兵器的蓦然出击,更是迅如闪电,让五回合,即是要闪避五回这样的出击!即便是要闪避寻常人的出击,谁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能顺利避开,况且是儋珪这样的技击高手!
大家都想,这姓赵的果然能吹!
都一齐静观他如何闪避儋珪的长枪,又如何在三个回合内教儋珪下马。
匡胤上了豹花骢,正遇上张琼回来,张琼道:“哥哥,那泼贼果然有些手段,你向来使棍,今日换了长枪,可得当心了!”张琼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所使兵器不是自己熟习的斧子,故而特别提醒匡胤。
匡胤淡淡一笑,道:“不碍事,一艺通,百艺通,枪即是棍,棍即是枪。”
张琼还是不放心,道:“哥哥还是不要大意,那盘龙大棍,一百一十六斤,这枪,白木竿子枪,分量轻,能比吗?”
匡胤道:“不用担心,你且一旁瞧清楚了,今日哥哥教你如何破他儋家枪法!”
张琼看他说得轻描淡写,心下自宽,道:“好,张琼在此给哥哥掠阵,祝哥哥旗开得胜!”
那儋珪看匡胤下了点将台,上马,却又与张琼在场边交谈,好不耐烦,喝道:“红脸贼,快放马过来,爷爷等不及了!”
匡胤看他心浮气燥,大感好笑,应道:“来了!”
儋珪抖动着手中的长枪,抖出一团枪花,喝道:“快来!快来!看枪!”策马朝匡胤冲去。
场外众人看那团枪花越抖越大,不由又鼓起掌来。
原来,沙场斗将,最忌率先出招,若先出招,对方已看清攻击的路线,自然容易闪避或者抵挡。而且,挽出的枪花虽大,威势吓人,却阻缓了马匹前进的速度,杀伤力大为减小。
儋珪号称天下第一枪,却敢于犯忌,反其道而行之,乃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也彰显艺高胆大。
故而众人一齐鼓掌。
匡胤果然轻轻巧巧地闪过了这一枪,并不出招。
儋珪看匡胤不出招,只道匡胤是怕了,一拨马头,又复冲来。
匡胤也拨转了马头,策马冲来。
这次,儋珪平举长枪,使出的正是那无双无对的枪法。
场外众人凝神细看,站在点将台的人们更知道匡胤不会还击,且看他如何闪避这一枪。
儋珪大喝一声:“着!”那枪已刺到匡胤胸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枪沾到匡胤胸前皂衫的一瞬间,匡胤的身子霎时往后跌在马背上,马匹不停,蹄声“得得得得”继续前驰。
众人都以为儋珪这一枪已经得手,匡胤已被刺倒在马上,一齐鼓掌。
董遵诲等人兴奋异常。
郭荣则连呼可惜。
马仁瑀、田重进等人暗叫不好,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有张琼站得较近,觑得真切,赞道:“哥哥好俊的身手!”
想当日,匡胤在长安杀狗除凶,冲出长安城门,额头差点就要与门梁相撞,当时就是用了这一身法化解了险情,一根汗毛也没伤着。
儋珪一枪刺空,也颇感惊奇,暗道:“这红脸汉,是有些邪门!”但看匡胤仍未出手,更认定他是无力还击,又复拨转马头。
那边匡胤等马走了片刻,双腿夹紧马腹,腰部发力,突然坐起,神采奕奕,也拨转了马头。
他这一坐起,乃是大出现场观看者的意外,众人纷纷“嘘”了一声。
儋珪攥紧长枪,催马急冲,用的还是刚才那枪法,等匡胤到了跟前,蓦然出手,枪迅若白蛇吐信,飚然刺出!
匡胤低喝道:“这招不行,换其他招罢!”不慌不忙,身子又向后倾倒,此枪又刺了个空,儋珪待要变招,两马已经分开了十来步,只能等下一回合。
这次匡胤并未等儋珪招式用老,已提前向后倾倒,众人均看得清清楚楚。而他这一提前闪避,儋珪却无可奈何,明知刺不中,却不得不把已刺到一半的枪继续尽力刺出,情形既诡异,又滑稽可笑。
众人惊诧莫名,想笑又不敢笑。
儋珪连刺了三枪空枪,又急、又气、又恼,而在刚才二马相交之际,匡胤在他耳边说的“这招不行,换其他招罢”,更让他羞愤交加,天,这哪里是武场比武,这分明是师傅对徒儿说话的口吻!
他怒不可遏,胸中怒火腾地燃烧起来,脑中只一个念头:姓赵的说我这招不行,我就偏偏用这招!拨马又复杀来。
匡胤也已拨马冲来,看他双手持枪的姿态,知他仍是这一招,摇摇头,道:“黔驴技穷了吗?”
双脚竟已离蹬,右手一按马鞍子,等那枪刺来,突然“呼”地一声,身子从马上窜起,高出了儋珪五六尺,威风凛凛,犹如一尊天神,儋珪吓了一跳,身手略一凝滞,匡胤左足站在马鞍上,右足轻轻一踢,那枪被踢荡到了一边。
场外的人都看傻了,如痴似醉,等两马分开,才回过神来,大呼“过瘾”!
儋珪嘟嚷道:“红脸贼,你是跑江湖玩杂耍的吗?”拨转了马头。
匡胤已坐落马鞍,也拨转了马头,远远冲他喝道:“兀那儋珪,赵某念你适才连挑五将,不愿占你便宜,先让你五个回合,你已经浪费了四个回合了,还有一次机会,好好把握!”
儋珪这才明白他何以一连四个回合没有出手,不由大怒,暴跳如雷,喝道:“你这是找死!”用力一拍马匹,那马翻盘泼盏般冲上。
众人看匡胤连避四次,知其武艺深不可测,眼看两马又要相接,无不瞪大眼睛、屏住气细看这一次他又如何闪避。
只见儋珪枪法奇快,就在两马擦身而过的短短一瞬,竟然“唰唰唰唰唰”地连刺了五枪!
这真是迅捷绝伦!
儋珪枪法虽快,但人们还是看到了他的长枪在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闪现的影子,可是匡胤应变更快,人们根本看不到他手中的长枪如何格挡,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密如鼓点的“啪啪啪啪啪”声,儋珪刺出的五枪竟枪枪被架开。
众人看得目眩神飞,荡气回肠。
端坐在点将台上的郭荣更是情不自禁,从银椅上站了起来。
那董遵诲并胡、屠武师三个,看得目瞪口呆,久久不发一语。
五个回合已过,匡胤拨转马头,冷笑道:“姓儋的,我已让你五个回合,识趣的,现在退下,还来得及,如要再战,只恐自取其辱!”
儋珪被匡胤连挡了五枪,已自心惊,但要就此罢手,却万不能舍,当下一摆长枪,沉声喝道:“鹿死谁手,尚未得知,你出招罢!”
匡胤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好!看枪!”挺枪策马冲来。
儋珪也平端长枪,仗马向前。
眼看匡胤渐到跟前,儋珪凝神看他枪来的方位,谁料到他左手握紧了枪尾,右手沿枪竿滑下,两手握在一处,枪当棍使,凌空劈落,儋珪意所未料,赶紧横枪格挡,两枪相撞,“噼啪”一声过后,儋珪大叫声:“哎呀!”头上钢盔被狠狠击了一竿,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乱鸣,手中长枪已断成两截,双手虎口流血,伏在鞍下,催马快走。
两马眼看就要交错而过,匡胤狼腰款扭,猿臂轻舒,反手攥住儋珪的肩甲带,用力一扯,儋珪庞大的身躯竟被提起!
现场近万余人见了,一齐惊呼,声如山崩!
这时正值正午,五月的阳光光芒大盛,映照在匡胤黝黑的铠甲上令人耀眼生威,只见他提着儋珪如风奔驰,宛如天神下凡。
儋珪后心被抓,又惊又怒,口中哇哇怪叫,四肢狂舞,却挣扎不脱。
匡胤奔走了一阵,望空一丢,儋珪的身体从半空中抛起,惊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大半天才爬起。
儋珪又痛又怒,又羞又愧,手中既无兵器,马匹又失,无从发作,狠狠地一顿足,对匡胤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红脸汉,咱们以后走着瞧!”竟不理会自己所带来的两千多军马,一拐一拐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