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性一方面体现在秦可卿、秦钟的血缘关系上,按照原著的记载,秦可卿并非真正的秦家人,而是被秦业从养生堂抱回来的,秦钟则是秦业老来得子,属于正统秦家血脉;
另一方面,秦可卿、秦钟的亲情积累也存在问题,秦钟与贾宝玉年龄相近,以此推之,当年秦可卿嫁进宁国府时,秦钟还是少不知事的年纪,他很难对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产生亲情依赖,更何况还没有血缘关系。
在这样的感情环境下,曹雪芹要对这对姐弟的关系进行刻画,就非得下一番功夫不可。
曹雪芹笔下的秦可卿,正面着墨极少,读者对秦可卿的认知,基本都是通过他人评价的间接途径得知。
比如贾母对可卿的评价是“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贾珍的评价则是“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秦可卿去世之后,曹雪芹更是一一列举贾家长辈、平辈、晚辈,乃至家中仆人对秦可卿的高度赞扬:
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由于秦可卿形象的展现,基本都是间接侧面刻画,导致读者对可卿的认识产生一种模糊感。可细细品味,原著中秦可卿的正面刻画还是存在的,那就是通过秦可卿对秦钟的百般照顾,揭示她的人物品性。
单从姐姐的身份而言,秦可卿可谓是做到了仁至义尽,第七回“谈肄业宝玉会秦钟”,秦钟得以认识贾宝玉,并获得前往贾家学堂上学的机会,发挥核心作用的人物就是秦可卿。
秦钟能进入宁国府,是因为他的姐姐秦可卿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否则以他一个小小营缮郎的儿子,哪里有机会走进国公府的大门?
除此之外,“秦钟会宝玉”的那天,秦钟之所以能凑巧认识王熙凤、贾宝玉这两位大人物,也是因为尤氏和秦可卿提前跟王熙凤约好,次日来宁国府做客,秦钟得以进贾家学堂,以及认识贾宝玉,看似偶然,实则是秦可卿背后安排的结果。
秦可卿的计划相当深远,秦钟进入贾家学堂,有一个更高台阶的学习环境,这只是其一;更为关键的是,秦钟一旦和贾宝玉这样的豪贵子弟相识,就等于给未来铺好了路,贾宝玉乃是贾母最宠爱的孙子、荣府二房未来的继承者之一,能跟这样一个未来的“大人物”搭上线,秦钟便能走上捷径,拥有一个更加宽阔的未来。
所以,当贾家学堂发生“起嫌疑顽童闹学堂”的风波时,秦可卿从秦钟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处于重病状态下的她的反应是: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
秦可卿的种种表现,都展现出她的聪敏灵慧、计谋深远,更展现出她对秦钟这个弟弟的关心——尽管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读者经此便知,上述诸人对秦可卿的百般夸奖,并非空中楼阁。
如果再进行细化,探究秦可卿对秦钟的百般照顾,其心理根源来自何处,将会是一个更加复杂的问题。
秦可卿对秦钟的姐弟之情,或有感情作用,又或者有报答收养之恩的心理,但更多来源于封建伦理、家庭观念的发酵,在《红楼梦》里,这种现象异常普遍。
且不论秦可卿对弟弟秦钟的照顾,王夫人嫁进贾家之后,将自家陪房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全部安排妥当;
王熙凤更是护犊子,硬是将鲜花一般的丫鬟彩霞,嫁给来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儿子,理由也很简单:来旺是我们王家的人,他的事我得管!
王夫人、王熙凤对自己娘家的下人,尚且这样相帮,何况秦钟乃是秦可卿的弟弟,秦可卿对秦钟的照顾,不像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脸面虚荣,更像是自身发迹,要由此及彼照应亲人的自尊自强。
可叹的是,秦钟并没有领会到姐姐的苦心,他似乎对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姐没有太多的感情。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金荣的话何等腌臜,又是“撅草根,谁长谁先干”,又是“贴烧饼”,秦钟转头就把这些话告诉了姐姐秦可卿,完全不顾姐姐此时的病势,故而就连尤氏都责备秦钟“不知好歹”,就算受了一万分的委屈,也不该在这时候告知姐姐,更何况是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
秦可卿去世后,也并未见秦钟的悲态,反倒和尼姑庵的智能打的火热,甚至在馒头庵和智能偷偷厮混,被贾宝玉拿了个正着。
翻遍秦钟的所有描写,完全没有他对姐姐秦可卿的感恩,更多是少不经事、纨绔习性、沉溺声色,这也符合秦钟这个年龄段的真实情况,或许等他年长后,才能领会姐姐当年的苦心,以及对他的付出,可秦钟早早夭逝黄泉路,他带着对父亲和姐姐的愧疚,踏上了无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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