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莫陈悦弃秦州,退至上邽,是失去战意,还是诱敌深入?我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数百轻骑,不禁开始重新审视现在的战局。之前着急替贺拔岳复仇的强烈心情也随之冷静下来。
是进是退?成功与失败往往是一念之间。
“如果现在的是贺拔公,他会如何做?”我怀念起贺拔岳,想起跟随他的点点滴滴。似乎贺拔岳很少会去犹豫、纠结什么问题,总是在短暂地权衡利弊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做为他的左膀右臂,经常能及时地给出正确的解决方案。所以在我刚就职“盟主”一职后,对于能之前一直给出正确意见的我来说,是充满了信心的。至少如果贺拔岳能听取我的忠告,未必会被侯莫陈悦所害。
但此刻我才领悟到,给出意见和做出决定,根本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并不是一个人给出正确的意见,就一定能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也许贺拔岳不是不知道侯莫陈悦会害他,而是他不得不怎么去这么做。
我迷惘了!
是战还是退,我沉溺于这个问题之中无法自拔。而这时侯莫陈悦以事实给出了答案,其军据山水之险,严阵以待。
遥望着侯莫陈悦一决生死的气势,我的脑海中突然没有了那些乱人心智的纷扰,只有清晰可寻的思路。侯莫陈悦既然摆出求战的阵势,那么就意味着我军已然没有了退路。
“全军原地待命,明日与侯莫陈老贼决一死战。”我坚定而沉稳地下令全军。
我回首望向众将士。这无疑是一场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的战斗,但此时没有任何人质疑我的决定,每个人脸上显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战,明知不战也要战。这也许不是最优解,但我相信,如果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是贺拔岳,他也一定和我的决定一样。
战!死战!替贺拔岳报仇,成为了我们每一个人坚定的信念。
天上繁星点点,犹如侯莫陈悦营寨中的篝火。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正当我在为明天的未知而辗转反侧之时,营帐中出现了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李弼,字景和,辽东襄平人也。跟随尔朱天光西征,破赤水蜀,征讨万俟丑奴、万俟道洛、王庆云时,表现极为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尔朱天光参与尔朱氏讨伐高欢后,李弼归于侯莫陈悦,且屡战屡胜。时任寻除南秦州刺史。
而现在出现在我营帐之中的人,便是李弼派来了的使者。看着来者,我笑了。
今夜注定无眠。
至暮时分,李弼突然召集自己的部众,令他们骑上驴驼,急匆匆地说道:“仪同(侯莫陈悦官职)有令,立即回秦州,以拒黑獭(宇文泰的字)。”
众军士一片哗然。才到上邽扎营列阵不久,怎么又要回秦州拒敌?那么当初又何必放弃秦州?这样的行事作风一点都不像是侯莫陈悦,众人之中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而李弼并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只是匆忙地赶回家。见到自己的妻子正安睡在床上,急忙道:“你怎么还不收拾一下,侯莫陈公要回秦州了啊。”
李弼的妻子虽有些疑惑,但见丈夫如此催促,便不疑有他,不明就里地慌忙收拾行李,招呼家人往秦州出发。李弼的妻子是侯莫陈悦的姑母,平日里深得侯莫陈悦信任。众将士见李弼妻子都走了,便不再怀疑之前进发秦州命令的真实性,争先恐后地奔赴秦州。
李弼在催促完妻子之后,便不顾一切先行一步到达秦州,据门而守。不过此时他并不是守得我军,反而是大开城门,放任我军进城。
城门已开,那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率众冲入秦州城。直接越城而过,杀向上邽,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侯莫陈悦。
另一边,随着李弼这一走,恐慌的情绪迅速在侯莫陈悦军中蔓延。不多时,又传来秦州被破,李弼投敌的消息,这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庞大的军队完全失去了控制,人人自顾安危,哪有半点军纪可言。
当初贺拔岳被设计陷害后,贺拔岳旧部分崩离析的场面,这次映照在侯莫陈悦自己的身上,也许他也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我军杀至,敌人闻风而散,四下逃命。而我方军士已然杀红了眼,就如同饿虎扑入羊群一般,见人就杀,逢人便砍,这已不是战争,而是一场泄愤,一场屠杀。我顾不得这些四散的敌兵,在我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侯莫陈悦。唯有侯莫陈悦的人头,才能抚平我心中的愤怒之火。
侯莫陈悦见状,已知败势无可挽回。不得已带着自己的亲信相继出逃。其中就有参与杀害贺拔岳的八、九个人,以及侯莫陈悦的弟弟和他的侄子。
逃亡途中,众人劝侯莫陈悦逃往灵州。侯莫陈悦心念一动,认为一行人,人多势众,非常显眼,不如大家徒步而行,穿插小路,可避人耳目。众人见侯莫陈悦如此一说,便纷纷下马,不疑有他。而正当大家徒步而行时,侯莫陈悦却偷偷地上了一匹骡,以一骑绝尘之势,甩开众人,独自逃向灵州。
得知侯莫陈悦逃脱,我怒不可遏,当即命令都督贺拔颍等人继续对其追杀。途中跟随侯莫陈悦出逃的亲信悉数被杀。贺拔颍追至牵屯山,侯莫陈悦见逃脱无望,自缢而亡。
贺拔岳的大仇终于得报。我率领贺拔岳旧部,将侯莫陈悦的人头献于贺拔岳坟前,以慰贺拔岳在天之灵。
“公之大义,天地永存。公视我等,犹如国士……”我缓缓地念着吊唁词,那些跟随贺拔岳征战多年,习惯了流血流汗的汉子,竟然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贺拔公,千古!
替贺拔岳报仇之后,迎来的不是短暂的平静。由于贺拔岳死后,秦陇境内无人能服众,关内各种势力开始蠢蠢欲动,关陇各地烽火再次四起。
可朱浑元,字道元,自云辽东人也。之前是怀朔镇将,与高欢交好。之后投葛荣,又叛葛荣,转投尔朱荣。随尔朱天光西征。此人骁勇善战,智勇双全,高欢对其极为赏识。尔朱天光战亡后,顺其自然地归于贺拔岳麾下。而此时他竟再次背叛,收编了侯莫陈悦的旧部,直接占领秦州,据城而守,这让我大为恼火。再加上之前协助侯莫陈悦逃脱,不杀此人,难解我心头之恨。
于是我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拔除这根高欢插在关陇之地的刺,组织兵力,全力以赴地围攻秦州。
我原以为凭借我军剿灭侯莫陈悦的军威,一股作气拿下秦州是易如反掌。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可朱浑元,围困秦州数日,竟攻不下城,两军互有伤亡。
其实论持久战,对我军有利。毕竟我军整体实力比可朱浑元强上许多。可朱浑元只是占着城坚墙高,苦苦支撑而已,等数月围困,城中粮草不济自然就会溃败下来。可是就在我这关头,我和可朱浑元言和了。而且提出言和的竟然是我自己。
其实我不想言和,因为败者才会主动提出言和。我知道假以时日,秦州城必破。可是我缺的就是时间。
正当我率军攻打秦州城时,后方却战报连连。
故氐王杨绍第一个掀起波澜。杨绍参与西征,并被封为饶阳县开国伯,乘秦陇内乱,逃归武兴,之后称王。紧接着凉州刺史李叔仁举州骚乱。不过这也不怪他,据密报,此人与高欢私下里有联系。我杀了侯莫陈悦之后,高欢不在关陇地区搞点事情,那么他就不叫高欢了。
由于杨绍、李叔仁接连叛乱,引起了连锁反应。先是宕昌羌族的首领梁企定联合吐谷浑国进攻金城。之后又有渭州及南秦州一带的氐、羌族人连结在一块,从南岐祸害到瓜、鄯等州。并且雍州以东的多个州郡也重被朝廷掌控,或者说是落入高欢之手。
我若纠结一个秦州不放,恐怕迟早会腹背受敌。
“可朱浑元,姑且先饶你不死。”我无奈地暗骂了一句。
与可朱浑元结盟后,我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平定秦陇内乱。
先是派出李弼镇守高平,防范灵州的曹泥。
调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南秦州,压制境内的氏、羌叛乱,同时防范可朱浑元在渭州的异动。
赵贵被委以行秦州事,负责扫除境内侯莫陈悦余党,并会同南秦州提防渭州动静。
如此一来,在我军强大、有效的攻势下。第一个叛乱的杨绍成了第一个向我称藩的人,并主动将妻儿献于我做人质。随着杨绍闹剧的收场,秦陇内乱也逐渐被平定。
总算是安稳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陇克捷的战报也很快传入了洛阳,孝武帝很是欣慰,立刻下旨封我为进帝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并将冯翊长公主许配与我。
而与这份旨意一同前来的还有高欢派来的说客,以及一大份厚厚的犒军之礼和一封书信,书信中满是对我的赞扬,尽挑些好话说。
孝武帝的用意很明确,我在关内势力逐渐稳定、壮大,而他又急需对付高欢,我的力量是必不可缺的。但高欢拉拢我是几个意思?
之前高欢打算收编贺拔岳旧部被我怼了回去,后又屡次派人或软或硬地要求我听从他的命令,甚至威胁说:“你看看,贺拔、侯莫陈多么英雄了得,还不是殒命我之手笔。你自问比他们强?(高欢忌惮关陇贺拔岳、侯莫陈悦,以借刀杀人之计,使得侯莫陈悦杀害贺拔岳,以此除去关内的两颗眼中钉。)”
可是不管高欢怎么样的软硬兼施,我始终都不搭理他。我的态度很明确,高欢也是个明白人,绝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不可能依附于他的。
可是这次高欢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孝武帝升我的官职,进我的爵位,摆明了是为了制衡高欢。而以现在高欢的地位,没他点头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高欢不是更应该借用手上的权力来打压我,阻碍我的崛起吗?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反而一味地示好,甚至还对我抛出了橄榄枝?
难道?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敌对两家同时向我示好,只可能一种情况,那就是孝武帝与高欢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矛盾一触即发的地步。所以才会导致两边同时选择拉拢我。
当我想明白问题的根本所在时,脑海中突然响起我被推举接任“盟主”时,心腹于谨对我说的一段话:“谓主上陈述厉害,请主上东出洛阳,定都陇右。主上必然会欣然答应,而西迁关陇。到时候,左丞可挟天子而令诸侯,奉王命以讨暴乱。平定高欢之时,便是左丞重现齐桓公、晋文公这样不世霸业之日。”(注:因未奉孝武召回之命,为表忠心,宇文泰派遣于谨、乙弗朗等人随元毗回京复命。)
我双眼逐渐闪放出兴奋的光芒,“挟天子而令诸侯,奉王命而讨暴乱。桓、文之业,千载一时。哈哈哈哈”这声音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回响着。
我仰天大笑道:“贺拔公,你一心想组建自己的势力,成为你安身立命之根本。你想壮大自己的实力,可以在此乱世之中,护我武川群雄之安危。现在这机会终于出现了,愿贺拔公在天之灵,佑我承你之遗志,铲除奸臣高欢,成全关陇大业。”
PS:宇文泰能否如愿将孝武帝迎入关内,又是如何对抗高欢,且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