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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里的赵盼儿让人喜爱,关汉卿笔下的赵盼儿独一无二

所属分类:历史解密 编辑:凤凰读书 访问量:2950 更新时间:2023/12/17 13:44:15

最近,电视剧《梦华录》热播,剧中宋代生活的美好画面惹人向往,而由刘亦菲扮演的赵盼儿,更因其敢爱敢恨、生动美丽的气质收获颇多喜爱。

《梦华录》的故事母本、人物原型,乃至姓名,都来自元代剧作家关汉卿的经典杂剧作品《赵盼儿风月救风尘》。而《梦华录》中所表现出的支持女性自强、反对男性压迫等等相对进步的性别意识,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原著“救风尘”的精神内核。

那么,在“救风尘”原著中的赵盼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了救好友,她用了什么风月手段?原著和电视剧有哪些不同?

我们尝试用现代汉语的小说笔法,重写了这个故事。

楔子

得知电视剧《梦华录》前几集化用了《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后文以《救风尘》代称)剧情,于是去看了关汉卿的原著。看后竟极受震撼。

《救风尘》人物形象之鲜活、故事一波三折之反转,与《梦华录》剧集比之不差,甚至更为紧凑。至于主角赵盼儿,相比屏幕上温文尔雅、略显端庄的刘亦菲,关汉卿原著中的那个风尘女子,更别有一种妩媚泼辣的鲜活气息。

于是有了念头,能否把这部元代“剧本”用现代汉语重新“翻译”成一个完整、精彩的故事?

因此,在还原了《救风尘》全部情节、囊括其中大部分对话的基础上,笔者以讲述的方式,用原本的风格,把这部剧的故事重新写了一遍。

在杂剧《救风尘》中,有众多堪称精华的唱段曲词, 在本文文末,专门摘选出数段动人的曲词,供大家体味关汉卿在文学语言上的风姿魅力。

下面,让我们来进入故事。

一、才出娼家门,便作良家妇

话说北宋年间,郑州周家的公子周舍来到东京汴梁做生意。他父亲是郑州同知(州县副职),家境殷实,他打小自是金贵生养,潇洒阔气。常年流连风月花酒,更是不在话下。

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一生不识柴米价,只少花钱共酒钱。”

每次他来汴梁,都会光顾一位叫做宋引章的歌妓。她歌喉出众,容貌娇好,更重要的是,她特别想嫁给自己。

周舍早就想娶宋引章,只是她母亲一直不太同意。这次他来汴梁,目的之一,就是再度提亲,暗地里让引章去劝服她母亲。这小妮现在心思全在他身上,必是对他百依百顺的。

果然今日知道周舍来,引章在家里开始了对母亲的又一轮苦求。

宋母自家姓李,本是汴梁人。只因丈夫早亡,家中困顿,无奈让引章落了风尘。女儿本是极聪明的,平日里与那些客官老爷们应酬往来,自己学得诗文酒令,不管是拆字成句,还是文辞接龙,她具是伶牙俐齿,无一不精。

宋母本来也想她趁着年轻嫁了人,此前有个穷书生安秀实与她亲密。本来她已默许了引章和安的亲事,想着安书生一日考取功名,引章和自己也可稳妥一生。若不能中举,此人行止稳当,又饱读圣人书,亦能善待引章。

不曾想有这周舍横插一脚,几年“作伴”下来,不知怎的最近引章对他愈发情深了。然而这厮她初见便知是个纨绔子弟,是以引章几次央求,她都扯谎支吾,一直也没同意。

这次,引章说了种种周舍待她的好,又说死了也要嫁他。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阻拦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她对女儿说,“是非曲直该也有个判断,你是想我应,我应了便是,随你,随你。”

引章大喜过望,宋母则是喜忧参半,我这孩儿,或还有不测风云也未可知。又想,那书生安秀实此时不知在何处?

安秀实去搬救兵了。

得知了引章已经另许他人,他再也坐不住了。本来自己已与她定了终身,引章原也是极认可他这个人和他的志向的。却不知那周舍如何蛊惑了她,她已不理自己多时了。

无奈,他只能去请赵盼儿这个与引章有八拜之交的姐姐去劝她。但愿盼儿能让她回心转意。

盼儿比引章大几岁,阅历也比她要深一些,她知道风月女子嫁人,想相守一生,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她看安秀实,确实比那周舍好多了,但他是否值得引章托付一生?她心里仍是打鼓的。毕竟,信誓旦旦的恩客,她见过太多了。

早两年,她也遇到过情谊深重的,让她起过嫁人的打算。想着卸去这一身风尘,换个老实的打扮,学好三从四德。但那些男人,唉……他们对她这样的人,永远都只能是三心二意。

她现在对这些子弟们没有任何指望,更不能眼看着引章落入苦海。

盼儿直奔引章住处,看她正在梳妆打扮,便问:妹妹去哪里应酬?引章摇摇头,我不去应酬,我等着出嫁呢。

盼儿说,我来给你保亲。引章笑笑,你保谁?自是保安秀才,盼儿说。引章不悦,刚要插上的发簪,又被攥回了手里:我要是嫁给了安秀才,俩人刚好一对去要饭。姐姐明明知道我要嫁的是周舍。

盼儿说,你现在嫁人,是不是有点早?

引章有点气恼。“有什么早不早!今日风尘女,明日风尘女。我嫁了,做一个张郎家妇、李郎家妻,立一个妇名,我做鬼也风流。”

“周舍不合适。你听姐姐的,姐姐一定给你寻个更好的”,盼儿说完,见引章根本听不进,又改口道:“也是你这坏姐姐衷心劝你,我怕你受不了那男子的脾气。”言下之意,那周舍喝大了酒,赌输了钱,怕不是要把你当出气包,到时做出什么鬼事也不可知。

“妹妹,姐姐跟你说,那做恩客的,他骨子里虚情假意。那做丈夫的,又太老实。所以姐姐要跟你说这个道理——那能做丈夫的人,做不了恩客。做了咱们恩客的人,做不了丈夫。”

引章似懂非懂,“那周舍衣着光鲜,也很讨人爱呀。”

盼儿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厮虽然穿着两件屎壳郎的皮,人伦的事情他又知道多少?!你就为了这个要嫁给他?衣着光鲜?”

引章站起来看着她,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不不,他也很体贴我。你不知道,他可说得上是无微不至。一年四季,夏天睡午觉,他替我扇扇子;冬天他替我暖床。我外出去应酬,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是他送的。他还替你妹妹提衣领、系衣带、整理钗镮。只因为他这样珍重我,因此一心要嫁他。”

盼儿心想,这好些一味的虚伪,你倒是沉溺其中,受用得很。“你以为周舍情义绵绵,但凡他把你娶到家,怕不是立刻就现了原形,张牙舞爪,拳打脚踢,到时你一个人无依无靠,不把你抛弃,也免不了打得你哭啼啼。”说罢,她自忖,日后恐怕我还得去郑州救她。

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日后你受苦,可别来找我。”

引章听罢,把盼儿推开,一赌气,脱口而出,“我就是活该死了,也不来求你。”

转眼到了出嫁那天,宋家门前一行人热热闹闹,赵盼儿也不上前,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

周舍却瞧见了她,对她颇为殷勤道:那边的姐姐,可是赵盼儿么?请姐姐吃些茶饭。

盼儿冲着他阴阳怪气:你请我?我是面黄肌瘦,家里揭不开锅了还是在地窖里看见月亮了,我居然都没见过你这些吃的。

周舍愣了一下有点尴尬,还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恳请盼儿保他的亲事。

不料盼儿嘴上并不饶他:“你让我保宋引章什么?保她作女红、下厨房、忙刺绣、铺设新房、大裁小剪,给你生儿育女?”

周舍脸上挂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贱人,讪讪走开了。

二、“等我喝了酒,回来慢慢打你”

引章在郑州的日子并不好过。平日周舍寻花问柳她忍了,酒后打骂她,她也忍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周舍要在外人面前羞辱她、污她清白。

那日她躲在门后,又听得周舍对朋友说起她来。

只听周舍说:兄弟,你不知道,我骑马一世,没想到在驴背上翻车了。我为娶这妇人,整整磨了半截舌头,才成了事。让这妇人上了轿,我骑了马,离了汴京,来到郑州。我当时让她轿子在前面走,就是怕别人笑话我娶了这么一号女子。

我看见那轿子一晃一晃的,蹊跷得很。就去前面,举起鞭子打那抬轿的小厮,还大声喝他,你走便走,晃什么!哪知那小厮却说,不干他的事,是奶奶在里边不知做什么。

我揭起轿帘一看,你猜怎么着,只看见她赤身裸体在里面打筋斗!

接到家中,我说:你套一床子给被我盖。她满口答应。我到房里,只见被子堆起来快和床一般高了。我便叫:那妇人在哪里?但听见的被子里答应道:周舍,我在被子里面。

我问她,你在被子里面做什么?

她说:我套绵花,把我翻在里头了。我气急了,拿起棍子来,刚准备要打她,她又说:周舍,打我没事,你别打了隔壁婆婆。我方才知道,好嘛,把邻舍都翻在被子里面了!

讲到这,引章但听见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渐止,听不清周舍又和那朋友低声说了什么,只觉得那言下满是猥亵。

晚上见了周舍,周舍要出门,引章扯住他质问,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这样说她。她何必要如此受辱,若周舍是这样待她,大不了自己花钱,找他买一纸休书罢了。

周舍急着走,狠劲儿上来,一把甩开她,吼到:“你这贱人,我手里尽是打杀的家伙,可不许你从我这儿买什么休书。你等我喝了酒,回来慢慢打你。”

这晚,周舍并没有回来。郑州城的夜晚对引章而言,显得太过凄苦。不信好人言,必有慌忙事。她含泪坐在阶前,想着赵盼儿劝她的那些话,想着一进门周舍打她的那四十杀威棒。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朝打暮骂,怕是迟早要死在他手里。

她自己是没办法了,需把消息带回东京,让母亲和赵姐姐来救命。眼下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们俩了。她托人找来隔壁的王货郎,让他改日去东京做买卖的时候,把这救命的书信捎过去。

如此数日。

盼儿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眼前的宋母早已泣不成声。

盼儿看着宋母,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当初劝她不住,现在又何必插手。”

宋母只是求她:引章快被打死了,姑娘你得想想办法啊。你不念老身的情分,也念念您们结义之情。

“当初又是谁把她许给了周舍?”

“也怪我,信了当时他立下的誓。”

盼儿感叹宋母的糊涂。“这天下爱女色的子弟,不单有一个周舍。他们哪一个不是指着天赌咒发誓?都是秋风在耳边,一吹而过。”不过她毕竟是刀子嘴,豆腐心,转身又找出一个木盒给宋母,“我还有点私房钱,咱们拿着去给引章买封休书”。

“周舍说,就算打死她,也不许她花钱‘买休’。”

盼儿想了一会儿, 随即对宋母母悄声耳语,宋母对她的计策有些犹豫。

“不是我口出狂言,他周舍这种人,绝赢不了我这风月手段。”

“可要当心,别把你也陷进去了。”

“你放心吧,我肯定毫发不损,得胜而归。周舍那厮色迷心窍,见到了我一定像驴狗一样,卖弄他那套小聪明。我到那里,三言两句,他要是肯写休书,万事大吉;若是不肯写休书,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搂一搂,抱一抱,让他浑身酥麻。这就像是在他人中上放一块砂糖,让他舔又舔不着,吃又吃不着。由此来换来他的休书。”说罢,送别宋母,盼儿又即刻给引章写信,托那货郎带回,信中告诉她自己的计策,并嘱咐她不要泄露机密。

三、“你要是舍得宋引章,我这就嫁你”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无非花共酒,恼乱我心肠。”周舍一边喝着酒,一边吟着打油诗,神色好不自在。

过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店小二又摆出一副狠模样:“我让你开着这家客栈,不是稀罕你这点钱来养家的。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管是官妓还是暗娼,只要有好的货色来你店里,你就来叫我。”

小二:我知道。只是你走的地方多,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你。

周舍:你来妓院找我。

小二:妓院没有呢?

周舍:……赌场。

小二:赌场没有呢?

周舍:……那你来牢房吧。

周舍不知道,赵盼儿这边已经进了郑州城。临程前,她极尽精细打扮了一番,还不忘问一嘴身边的小厮,这身打扮如何?是否能迷倒周舍。小厮到是耿直,直言别说周舍,怕是自己也要迷倒。盼儿心想,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使上了浑身解数布下的迷魂阵。

说话间下了马,两人在一处柳荫下休息。盼儿望着郑州的街头出神,街上的一切如此陌生,此次要是行动失败,怕是没有回头路了。在一瞬间,她有点动摇。自己费这老大功夫救引章,值得吗?

她想起可怜的宋母,无依无靠的,佝偻着身子,像风中残烛一般。又想起她和引章同甘共苦的往昔,她曾经也和引章一样,天真、不听劝。是啊,我和她,实则同病相怜。

盼儿坚定起来,不再多想。转而自顾自对一边的小厮说:“这好人家好举止,恶人家恶家法。你看那大户人家的女子,扑粉都是那么均匀浅淡,哪像我们一双干手抢着把粉扑上脸。人家梳头都是不紧不慢,哪像我们这包头的带子把下巴都勒出了深痕。人家有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良家风韵,哪像我们,终免不了喧嚣的议论,断不了想断的风尘……”

到了客店,招呼盼儿的正是周舍手下那个店小二。盼儿早打听了这客店的底细,便要小二速叫了周舍来,自己则赶紧调整好状态。

见到周舍,她马上笑脸相迎道:我妹妹真有福气,有个这样英俊年轻的丈夫。

周舍装作不认识她,信口胡诌道:“你不是那个谁吗?那时在客栈里弹着一架筝,我不是给了你一条褐色绸缎吗?”说着有模有样问盼儿的小厮,“小的,你可见到了?”

不曾见有什么褐色绸缎,小厮干巴巴道。

“哦,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人。早起杭州的客人散了,赶到陕西客人那里喝酒,我不还和姐姐一起分饭来着吗?”周舍还要掩饰,“小的你可见到?”

我不曾见。小厮道。

“不知道你是眼花了,还是心花了?咱们这旧相识,今日佯装不认人。亏得我为你牵肠挂肚,断梦劳魂。”盼儿低下头,似极为伤心。

“我想起来了,你可是赵盼儿?”

盼儿悠悠地点点头。

“你是赵盼儿,好,好!当初离间我和引章的也是你。小二,关了店门,责打这小厮。“

小厮委屈道:我家姐姐穿着这身锦绣衣服,一房一卧来嫁你,你倒打我?说罢又看向盼儿。

盼儿两眼盈盈:“周舍,你坐下,听我说。你在东京时,人说你周舍名字,说得我耳满鼻满的,只是不曾见你。后来见到你,害得我是茶饭不思。听说你娶了宋引章,教我如何不恼?周舍,我要嫁你,你却让我保亲!我如今带着车辆鞍马和自己的嫁妆来找你,你居然还要打骂我?说罢,她作势就要夺门而出:“小厮,去驾车,咱们走。”

周舍赶忙阻拦:早知道你是想嫁我,我怎么敢打骂。

你真不知道我的来意?那你做下,我和你慢慢说。

周舍的眼睛像是长在了盼儿身上,乖乖做下,嬉皮笑脸,“别说是一两天,就是一两年,我也坐下听你说。”

如此过了两三日,引章在家连周舍的影儿都见不着,千找百找,可算找到了客栈这儿。见他和盼儿在一起,又悲又恼,便在门外叫道:“周舍你未免太不知羞耻了。你再不回家,等再见到你,我拿一把刀,你拿一把刀子,我和你一人一刀戳死对方算了。”

周舍听到引章在外叫喊,抄起一根棒子,吼道:你等瞧,不是盼儿在这里,我不打死你。

盼儿看周舍这般,怕他真的出去又把引章暴打一顿。心理对他的嫌恶也多了一分,拿着老粗的棒子追着老婆打,这郎君的形象未免太过丑陋。“你把她打死了,然后呢?”

周舍想也不想,便道:丈夫打死老婆,不该偿命。

“你这么说,谁还敢嫁给你?”盼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涌起一阵豪气——我这两天对他信口乱喷,让他有家难奔,教他脑胀头昏。引章妹妹,你且看我风月救风尘!

盼儿换了脸色,正对周舍:“你好不心机!你在这儿坐着,让你媳妇来骂我一场。小厮,去驾车,咱们走。”

周舍急了,求着盼儿,“好奶奶,请坐。我不知道她来。我若知道她来,我就该死。”

“真的吗?若按你所说,这婆娘也太不贤惠了。那咱们干脆些,你要是舍得宋引章,我这就嫁你。”

周舍:“好好,我回家就……”话到嘴边,心里跳出两个字,且慢!他突然想到些什么:那个泼妇平日里被我打怕了,如果给她一纸休书,她肯定立刻一道烟跑了。她赵盼儿要是到时候不嫁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能乱了分寸,得先把这赵盼儿拿捏住了!想到这里,他又摆出一副色眯眯的肉麻样,道:“姐姐,我真是驴马的肚肠,没见识。我今天就把媳妇休了。只是万一到时候你两眼一翻,不嫁我,我岂不是竹篮打了水。姐姐,你可得立下个誓言啊。”

“周舍,你真个要我赌咒?”盼儿面不改色道:“你若休了媳妇,我若不嫁你,就让我在不该遭殃的地方遭天谴,洗澡被马踩死,走路让草绊骨折。”说完,她还气鼓鼓,掩面假装掉泪,“是你逼得我赌这般重咒!”

周舍竟也颇感动,叫小二拿酒来。“别买酒,我车上有十几瓶酒呢。”

周舍又说去买羊。“别买羊,我车上有个熟羊。”

好好,那你等我买聘礼去。“你别去,我箱子里有一大匹红罗软丝呢。周舍,你争什么!你的便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我有这如花似玉的年纪、样貌,何必在让你多花钱。跟了你,酸甜苦辣,我都甘之如饴。”周舍听了只是傻笑。

四、“引章你别怕,他吃掉的是假休书”

引章见周舍急匆匆跑回来,又紧张,又期待,表面上却还问他要吃什么。

“吃什么吃”,周舍顾不上理她,拿了纸笔,飞快写好了休书,递给引章,“你快走吧!”

引章拿了休书,心下狂喜,又怕这戏不够真。于是仍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以退为进:我有什么不是,你休了我?你当初要我时怎么说来着?你这天杀的负心汉!你要我走,我偏不走。

周舍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出了门,直奔客栈。

看周舍走了,引章才确定她终于可以摆脱苦海了。此时她一刻也不愿等,就想赶快和盼儿见面,然后一起回家。

待周舍赶到客栈,哪里还有盼儿的影子。他赶忙问店小二。

小二:你刚出客栈,那姐姐就上马走了。

周舍一时五雷轰顶。完了,着了她的道了!快,牵马来,我去追她。

小二:马怀孕了。

周舍:……给骡子上马鞍。

小二:骡子蹄坏了。

周舍:……我步行追她去。说罢,拔腿就跑。而城外的引章和盼儿已向东京而去。

车里,盼儿找引章要来了休书仔细确认。“引章,你再要嫁人时,全凭这一张纸是个凭证,你可收好了。”

正说着,周舍大喊一声,突然拦住了她们去路,“贱人,哪里去!”不知他从哪里借了马,真追了上来。“宋引章,你是我的老婆,你敢逃走?”

引章在恐慌中强自镇定。“周舍,可是你给了我休书,赶我出来了。”

“休书上手模印五个指头,你看看那四个指头印的是什么休书?”周舍说罢,不待引章展开查看,一把将休书抢来,吃进嘴里。

引章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盼儿抢一步,把她拦在身后。

周舍:你也是我的老婆。

我怎么是你的老婆?

你吃了我的酒来。

我车上有十瓶好酒,怎么是你的?

你拿了我的羊。

我自有一只熟羊,怎么是你的?

周舍:你受了我聘礼。

我自有大红罗,怎么是你的?

周舍还不死心:你发誓要嫁我的。

盼儿怒目而视,“我们平日都是靠着赌咒发誓过日子。你要是不信,尽可以去花街上请娼家女子,哪一个不对着香烛立约,哪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哪一个不赌着鬼诛神诛?我们这样的人,平日里只能这样过活,不然还哪有什么活路。我们如果信这些咒誓,早死绝门户了!”

盼儿转而笑起来。“引章你别怕,他吃掉的是假休书。以防万一,我特地给你个假的,有指模的这封,还在我这儿。”

周舍又要上来抢,这回只怕是有九头牛也抢不走了。

五、尾声

不日之后的公堂上,由郑州守李公弼断案,判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宋引章则与安秀才重归为好,结为夫妻,如此众人团圆。

这便是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的故事。

附: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

曲词摘选赏析

因为故事中,大量的曲词无法进入情节,因此单独挑选如下,以便大家来欣赏关汉卿原作中的语言魅力。

【油葫芦】姻缘簿全凭我共你,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世儿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轻抛弃。遮莫向狗溺处藏,遮莫向牛屎里堆,忽地便吃了一个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

曲词大意:姻缘簿上哪是只有你和我?谁不想拣个称意的?她(引章)每次都是拣来拣去百千回。待嫁一个老实的,又怕尽这世上的儿女难成对;待嫁一个聪俊的,又怕半路里被轻易抛弃。尽管可以去狗尿、牛屎里找那可心人,当心突然一下仰倒在地,那时候睁着眼看她怨谁!

【天下乐】我想这先嫁的还不曾过几日,早折的容也波仪、瘦似鬼,只教你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我看了些觅前程俏女娘,见了些铁心肠男子辈,便一生里孤眠,我也直甚颓!

曲词大意:我想那些先嫁了人的姐妹,不过几日,就已经被折磨得容貌似鬼了。只教你有苦说不出,自己空流泪。我看多了那些找前程美娘子,见多了那些铁心肠的男儿汉。我这一生,就算是孤枕一人眠,又算什么!

评:【油葫芦】一曲细腻地表现了盼儿此时的复杂心情。面对可怜老实的安秀实,她既要对宋引章的婚变有所开脱,又不时出于共同的命运,对宋的未来表现出种种担忧。“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

在封建社会,妇女从一而终,妓女改嫁从良难于上青天。特殊的境遇,使她们在“老实的”、“聪俊的”各种男人之间很难作出抉择。既怕“难成对”,又怕“轻抛弃”,即使小心翼翼,躲到“狗溺处”、“牛屎堆”,依然免不了突然“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可意、相知”的理想境界和危机四伏的现实在曲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差。

妓女从良的美好愿望与嫖客择妻的想法常常是抵牾的。不是前者屈从后者,便是前者改变后者,而现实出现的常是第一种悲剧性结局。盼儿对爱情理想的炽烈憧憬,就扎根在自己“看”与“见”的痛苦人生体验中。“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多少苦衷尽在不言之中。这里的垛句加强了悲剧的痛苦感和节奏感。

但“便一生里孤眠”,也不放弃自己的美好理想,这就是赵盼儿刚劲执着、一往无前的精神。〔天下乐〕原是一支欢快的曲子,用在这里犹如电影中的“音画对立”,以乐衬哀,别有一番滋味。

到此,赵盼儿的性格和爱情理想已交织在情节中得到了较充分的揭示。

——《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

【幺篇】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他道是残生早晚丧荒丘,做了个游街野巷村务酒;你道是百年之后,(云)妹子也,你不道来——“这个也大姐,那个也大姐,出了一包脓;不如嫁个张郎妇,李郎妻,(唱)立一个妇名儿,做鬼也风流”?

曲词大意:想当初我们同辛苦、共患难。周舍对你说,你不嫁人,只能游街串巷讨口酒,早晚死了埋在荒野里。妹妹啊,你不还说:“今日风尘女,明日风尘女。我嫁了,做一个张家妇人、李家妻子,立一个妇名,我做鬼也风流。

【柳叶儿】则教你怎生消受,我索合再做个机谋。把这云鬟蝉鬓妆梳就,(带云)还再穿上些锦绣衣服。(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曲词大意:我索性设一个计谋,看你怎么消受得了。我这就整顿容颜,梳好妆,再穿上些锦绣衣服。看我这珊瑚衣钩、芙蓉衣扣,扭捏的身子别样娇柔。

【双雁儿】我着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的一不做二不休,拚了个由他咒也波咒。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

曲词大意:我这就用我这张“粉脸”搭救你这个“女骷髅”,一不做二不休,拼个你死我活。不是我口出狂言,他周舍赢不了我这风月手段。

评:在〔幺篇〕中,读者倾听到的便是一颗诚挚的灵魂对另一颗遥远的深陷苦难中的灵魂的倾诉和交流。“想当初有忧呵同共忧,有愁呵一处愁。”在一段慢板式的沉重回忆中流泻着一种深情。当日的姐妹间的同愁共忧,促膝相谈,一一如在目前。在“责备”和“设计”之间形成了一种情绪和节奏上的缓冲、过渡。

在紧接着的〔柳叶儿〕、〔双雁儿〕两支曲子中,赵盼儿便进一步为自己勾画了一尊充满正义感的复仇女神肖像。她有智,善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投其所好,“把这云鬟蝉鬓妆梳就,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以色相诱使好色的周舍上钩赚出休书;她有义,不计前隙,只念旧情,“你收拾了心上忧,你展放了眉间皱,我直着花叶不损觅归秋”,决心救引章出痛苦深渊;她有勇,关键时刻临危不惧,只身入虎穴,用“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得一不做二不休”。

正是这智、义、勇,使她充满必胜信念:“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戏到这里,一个有情有义、有胆有识的风尘侠义形象已跃然纸上。

正如《曲海总目提要》所说:“小说家所载诸女子,有能识别英雄于未遇者,如红拂之于李卫公,梁夫人之于韩蕲王也;有成人之美者,如欧彬之歌人,董国度之妾也;有为豪侠而诛薄情者,女商荆十三娘也。剧中所称赵盼儿,似乎兼擅众长。”这个比较说明是颇中肯綮的。

剧作中我们看到的赵盼儿,不再是一个封建社会中身为娼妓而受人践踏、任人摆布的弱女子,相反的却完全掌握着周舍的命运,嘲弄周舍于掌上。

命运被人掌握的人,反过来掌握住了操纵自己命运的人的命运。这确是惊人的幻想,但关汉卿的描写又是如此有声有色,如此真实可信,千载之下,观之犹凛凛然有生气。

为了塑造赵盼儿的动人形象,关汉卿在语言运用上也是颇具匠心的,他的戏剧语言朴素自然,通俗浅显,运用口语,不事雕饰。《救风尘》的语言就集中了这些优点,更算得是此中翘楚。在剧作中,关汉卿大量吸收了城市下层人物的口语、谚语、成语、行话,组织成既富有生活气息,又切合人物性格的曲辞。

如用“粉脸儿搭救你这女骷髅”,表明赵盼儿风月救风尘的决心,用“过耳秋风”比喻轻薄弟子的翻脸无情的迅速,用“碜可可道横死亡”、“实丕丕拔了短筹”来形容惨遭死祸,都十分生动传神。

从表面上看好像很粗俗,其实这些泼辣的曲词完全是性格化的语言,取譬设喻,都符合赵盼儿特定的身份。王国维谓“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当非过誉。

—— 《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

作者 |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

出版社 | 上海辞书出版社

出版年 | 2014-10

编辑 | 老沈

主编 | 魏冰心

知识 | 思想 凤 凰 读 书 文学 | 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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