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说夏桀拒谏好贿,“武伤百姓”,桀的无道,绝非虚言。但是史传文献对夏桀、商纣王等上古暴君的鞭挞之词,则过多呈现出程式化、同质化、笼统化的特征。
如《尸子》中说:“昔者,桀纣纵欲长乐,以苦百姓。珍怪远味,必南海之荤,北海之盐,西海之菁,东海之鲸。此其祸天下亦厚矣。”
《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引《缠子》:“桀王天下,酒浊而杀厨人。纣王天下,熊蹯不熟而杀庖人。”夏桀与商纣王的恶迹完全相同。
再如,夏桀有璇室、瑶台、象廊、玉床,都是用玉装饰的宫室、高台,用象牙装饰的走廊,用白玉打造的卧床。这些奢侈品也是商纣王的专利。还有桀打造酒池,池中可以行舟。糟丘长达十里,足够三千人畅饮。
《论衡·语增》也说商纣王的酒池可行船、糟丘堆十里,有夸张之嫌疑。桀、纣的恶行存在着惊人的雷同,绝非巧合,应该是古人为贬损暴君政治而刻意捏造的一系列罪状。
至于夏桀宠妃“妺喜好闻裂缯之声”,也与《御定渊鉴类函·布帛部》中所说的“周幽王后褒姒好裂帛”如出一辙,可信度极低。甚者移花接木,将商纣王的罪恶栽赃到夏桀的头上。
如发明炮烙之刑是商纣王时期的事,《符子》一书却将其记在夏桀的罪恶簿上,说“桀观炮烙于瑶台”。清代大学者马骕为此打抱不平,替桀辩白:“桀用炮烙未闻。”
而刘向《列女传》对夏桀荒淫成性进行了畅快淋漓的鞭挞,也是言过其实。《列女传》写作于汉成帝在位期间。彼时赵飞燕姐妹秽乱后宫,汉成帝酒色侵骨,朝政荒废,天下危机四伏。
刘向著《列女传》,意在劝诫汉成帝,希望他有所醒悟。因此,他对夏桀、商纣王等上古暴君的恶行,难免有夸大之词。
柏杨曾经在《皇后之死》中为妺喜辩诬洗白说:“施妺喜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她的身份是一个没有人权的俘虏,在她正青春年华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家乡,离开情郎,为了宗族的生存,像牛羊一样地被献到敌人之手。”
如此千篇一律,含混不清,甚至不惜栽赃、抹黑的证词,当然是没有公信力的。夏桀“暴君”恶名的产生,是有其文化根源的。
一是兴者必言亡者的罪恶,如此才能得到伐暴除恶之名,占据道德制高点,获得更多民众的拥护,以巩固新生王朝的统治。这是朝代更迭的必然现象。成汤伐桀灭夏,也不例外。
二是先秦儒家理想层面上的需要。先秦儒家对上古历史人物的评价往往遵从自己的伦理观与价值观,存在一边倒的绝对化、理想化倾向。
将上古某位人物的善最大化,将他的恶最小化,甚至为尊者讳,隐其恶埋其毒,从而制造了一代又一代的完美圣人。尧、舜、禹、成汤、周文王,莫不如此。与此同时,作为圣贤的对立面,暴君或恶人,如共工、夏桀、商纣王等,也应运而生。
来源:柯胜雨《殷商六百年:殷周革命与青铜王朝的兴衰》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