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六、刘七领导的农民起义,是明朝中期规模最大的一次全国性农民大起义,官修《明史》也承认“流寇蔓延,几危宗社”。
河北地区地处京畿重地,是明朝的统治中心。这里,皇室贵戚庄田交错密布。正德年间,贵族庄田猛烈扩张,“奄人多夺民业为庄田”①,例如刘瑾党羽谷大用就强占民田至万顷。而贵族、豪势的庄田,绝不限于畿内,在当时全国范围内,封建统治者利用政治特权,大量侵占兼并土地,土地集中达到惊人程度。管庄军校更是无法无天,残民以逞,“民心伤痛入骨”②。而牧马之害则为患人民更深。自英宗时起,明朝政府强迫京畿人民代养官马,养马的民户称为“马户”,每岁征驹,如种马死亡或马驹不足,马户就得赔补。后来庄田激增,草场日削,饲料缺乏,军民苦于孳养。加以近畿徭役繁苛,人民困苦已极,失掉土地的农民无法生存,便沦落为驰马鸣箭的“响马”。由于他们时常打劫官吏、行商与富户的财物,被统治者诬之为“响马盗”。另外明朝统治者常以“捕盗”为名,滥杀无辜百姓,敲诈勒索,“民困已极,庐舍几空”③。这些地方的人民在统治者的压迫剥削下,只有走上武装反抗的道路。刘六、刘七就是在官府威逼、走投无路之下发动起义的。
刘六名宠,刘七名宸,是霸州文安县(今河北任丘)的贫苦农民,兄弟二人“并骁勇善骑射”。他们因拒绝大宦官刘瑾家人的勒索,被官府诬为盗贼,画像捕捉。正德五年(1510)十月,刘六、刘七与刘惠、齐彦名等人,共推杨虎为首,在河北霸县发动武装起义。杨虎是河北交河县着名的“响马”。他曾和仲善良聚众起义,有数百人,投到京畿以内农民起义首领白瑛部下,随瑛转战山东临清一带。白瑛死后,杨虎统率白瑛余部,被天津兵备副使陈天祥所败。陈天祥招抚他,杨虎不受,便和刘六、刘七的起义军联合,声势大振。
正德六年(1511)二月,起义军分为两路,一支由杨虎、刘惠率领,转战河南、山西等地;一支由刘氏兄弟率领,转战河北、山东一带。两军约期相会。明朝统治者派遣惠安伯张伟和右都御史马中锡等督师进剿。刘六、刘七率领的农民军,“恃其马力”,“倏忽来去,势如风雨”④,奔驰在河北、山东一带广阔战场上,“破邑百数,纵横数千里,所过若无人”⑤。广大人民群众热烈欢迎和支持起义军,“所过乡落,莫不椎牛供具,甚至为之持门●中国历史大讲堂明朝大事本末●屏以摭矢石,为向导以攻州县”,“弃家从乱者,比比皆是”⑥,起义军很快发展到数万人。马中锡率领的京军敌不过起义军,明廷遂准备调边兵增援。刘六等听说边兵将至,便退屯德州桑园。马中锡“见贼强诸将怯,度不能破贼,乃议招抚”⑦。他亲自到刘氏军营中进行劝降,刘七当面痛斥明朝政府,“今奄臣柄国,人所知也,马都堂能自主乎”⑧?马中锡的招抚计划失败了。后来,在起义军的沉重打击下,张伟畏怯避战,马中锡以“师出无功”,皆论罪被下狱处死。
杨虎、刘惠率领的起义军也很善骑,他们驰骋在河北战场上到处打击官军,弄得“密迩近郊,京师戒严”⑨。由于京师有备,他们便冲破敌军包围,转战河南,攻入山西,进入湖北、江西等地,兵锋所指“如蹈无人之境”⑩;然后又循故道北上,返抵霸州,与从山东回兵河北的刘氏兄弟胜利会师,企图一举攻下京师。
八月,明朝政府派兵部侍郎陆完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军务,统京营、宣府、延绥军,向起义军进攻。起义军见敌军来势迅猛,遂避开锋芒,挥师南下,包围河北沧州。九月,起义军在沧州城下与敌军激战之后,决定转移到山东。济宁一战,义军焚敌运船一千二百艘。义军企图断绝明朝的漕运,同时“劫漕船以资食”。此后,农民军的活动地区,从大体上说,刘六、刘七重点在山东方面,杨虎重点在豫东苏皖以北地方。十一月,杨虎率起义军挺进苏北、皖北,当路经归德(今河南商丘)附近的黄河渡口时,中伏,杨虎溺水而死。起义军出奔河南,共推刘惠(又名刘三)为首领,称奉天征讨大元帅,秀才赵燧为副统帅。他们重新改组整顿队伍,建置前军、后军、左军、右军和中军;为应天下二十八宿,特编为二十八营,各竖大旗为号。同时,他们还提出了更为明确的斗争目标,“置金旗二,大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表示了农民军誓必暴力推翻明朝腐败统治的坚强决心。起义军严申纪律,禁止抢劫,不许妄杀无辜;但对于那些无恶不作、人民恨之入骨的宦官、官僚、贪官污吏、恶霸地主,决不饶恕;对一些同情起义军的知识分子则采取保护政策,因此,起义军力量有了更大发展,人数达到十余万人。
正德六年(1511)十二月,当这支起义军攻入河南宝丰时,明政府派人送来“招抚榜”。赵燧在答皇帝“招抚榜”中说:“今群奸在朝,舞弄神器,浊乱海内,诛戮谏臣,屏弃元老,举动若此,未有不亡国者。乞陛下睿谋独断,枭群奸之首以谢天下,即枭臣之首以谢群奸”。赵燧答书前半部指出的是事实,是正确的;可是最后一句则暴露了他对封建皇帝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带有浓厚的皇权主义思想,这也是封建社会一般知识分子的通病。
正德七年(1512),明王朝再度调集重兵,企图一举将起义军扑灭。起义军为了牵制敌军,再度分兵出击。刘惠、赵燧转战河南,刘六、刘七攻打山东。河南方面,明将仇钺拼凑重兵疯狂反扑。刘惠、赵燧在转战河南过程中,多次遭到明军拦截围攻,屡遭失利,于是从河南转入安徽;到六安后,又分其众为二,刘惠率万余人北走商城,赵燧率领一部分义军经安徽凤阳等地,移兵湖北,中途遇义军张通及杨虎余部数千人,声势复振。闰五月,义军在湖北应山与明军激战失利。赵燧突围后,削发化装成僧人,潜至江夏(今湖北武昌),准备进入江西再图大举,不幸被俘。刘惠突围到河南南召,在战斗中左眼中箭,自缢身亡。其他义军将士也在突围中被俘。赵燧等三十七名义军将士被执送到京师后,皆被处死刑。河南战场上的斗争失败了。
山东、河北战场方面,战斗也很激烈。起义军曾三打霸州,逼近京师。第一次威胁京师,《明史·陆完传》称:
刘六及齐彦名等扰山东,已而六复转而北,郤永败之潍县,迅趋霸州。帝将出郊省牲,闻之惧,急召完赴援,击破之文安。
第二次威胁京师情况,《陆完传》云:
七年正月,六等复突霸州,京师戒严,诏完及(谷)大用、(毛)锐还御近畿。贼乃西掠博野,攻蠡县、临城,大用、锐与遇于长垣,大败。
第三次威胁京师的情形,《陆完传》云:
贼南犯滕县,副总兵刘晖大败之……贼止之百人北走,沿途招聚,势复张。剽香河、宝坻、玉田,转攻武清,游击王杲败没,巡抚宁杲兵亦败,畿辅复震动。
山东、河北方面的农民军,曾三度威胁京师,但由于京师防守严密,义军没有足够的力量攻下京城,所以又折回山东,转战河南,企图与刘惠部再度会合。当他们到达河南时,不料刘惠、赵燧兵败牺牲,义军陷入进退两难之中。明军集中兵力向刘六、刘七疯狂杀来。义军孤军作战,形势非常不利。刘六、刘七为了摆脱敌人的围剿,被迫“弃马登舟”,率兵南下湖广、江西。正德七年(1512)闰五月,在湖北黄州(今湖北黄冈)的战斗中,刘六在激战中不幸中箭受伤,落水牺牲。六月,刘七、齐彦名率军自黄州乘船顺流而下,攻下江西九江,转战于湖口、安庆、太平、芜湖、镇江等地,打得官军节节败退,曾“三过南京,往来如入无人之境”。但是,水战毕竟非惯于骑射的义军所长,明政府派彭泽、仇钺率军与陆完部会合,集中兵力进剿义军。一时间,大江南北,官兵云集,义军不习水战,变有利为不利。明军用大炮击沉义军船只,义军泊于南通狼山岛,凭高控险,英勇奋战。八月,在通州遇到飓风,义军弃舟走保狼山岛。陆完乘其不备,派兵夜袭,在水战中齐彦名中枪牺牲,刘七中矢赴水死。其余将士有的坠崖身亡,有的英勇战死,表现了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
河北农民起义,奋战两年多,纵横驰骋数千里,转战今河北、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山西、湖北、江西等八省,攻破州县城邑数以百计,多次逼近京师,“几危宗社”,是明中叶规模最大的一次农民大起义,它所造成的影响,极其深远。这次起义由于它在军事上单纯采取游击作战方式,没有建立比较稳固的根据地,又多次分兵活动,使得兵力分散,沦于涣散。而起义军也没有提出具体鲜明的政治纲领,因而也不可能发动更广泛的人民群众参加和支持。这些都是招致失败的原因。另一方面,由于统治者的狡猾奸诈,施行分化离间政策,以给予衣粮田地相诱惑,以致自正德六年十一月至正德七年的一年内,农民队伍“解散投首者,令依前旨,免其粮差,已二十四万余两”。统治者的分化阴谋,对瓦解起义军,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也是促使这次起义失败的一个因素。
但是,这次农民大起义也给明朝统治者以严重的教训,迫使统治者不得不采取一些缓和矛盾的措施。明武宗在农民起义中及起义失败后,曾下诏免除“灾寇”地区,如两畿、山东、河南、山西、湖广等地的税粮,并诏“流民复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复五年”。明武宗死后,世宗朱厚熜即位,对正德时期的暴政,作了一些改革措施,如“革锦衣卫冒滥军校三万余人”;鉴于正德时宦侍之祸,即位后御近侍甚严,使阉宦专横稍为收敛;派官员勘查皇庄、庄田,退还正德以来侵占的一些民田,取消正德时开设的皇店等。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社会矛盾,显示了农民战争的动力作用。
注释
①《明史》卷二○八《郑自璧传》。
②《明史》卷七七《食货志》。
③《明孝宗实录》卷七六。
④《明史纪事本末》卷四五《平河北盗》。
⑤《明史》卷一八七《马中锡传》。
⑥《明武宗实录》卷七四。
⑦⑧《明史》卷一八七《马中锡传》。
⑨《陵川县志》卷二○。
⑩《明史纪事本末》卷四五《平河北盗》。
《明书》卷一六二《刘六传》。
《皇明资治通纪》卷三三。
《明史·仇钺传》。
《明史纪事本末》卷四五《平河北盗》。
《明武宗实录》卷九三。
《明史》卷一六《武宗纪》。
《明史》卷一七《世宗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