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柱,且莫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这首童谣预言:吴亡三十年后,当复兴。
历史的轨迹似乎朝着这些预言的方向发展。
吴灭仅10来年,从291年起,晋王朝就开始陷入连续内乱,八王之乱,使晋的统治力大减。
因此,江东一带“窃发乱者相继”,“吴当复”的日子,似乎已经临近。
所以,307年,司马睿南迁到建邺时,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士庶莫有至者”,遭到了本地士庶的无视。
那么,为何这些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司马睿呢?
失败的尝试者们
自东吴灭亡后,就不断有人试图恢复江东大业。
282年,吴仅仅灭亡2年,吴将箢恭、帛奉就举兵造反,围攻扬州。
287年,南康、海安、吴兴等地相继叛乱。
当然,司马炎时期的晋王朝还是比较强盛的,这些叛乱很快就平定了。
到八王之乱爆发后,西晋的统治混乱,江东的叛乱就激烈了起来。
303年,江夏张昌发起流民叛乱,得到了百姓响应,其部将石冰攻占了扬州。
周玘等人联络江南士族,与右将军陈敏一起讨灭了石冰。
然而,讨灭石冰后,陈敏“自谓勇略无敌,有割据江东之意”。
可是,陈敏有割据之心,却没有孙策那样的才能,“刑政无章,不为英雄所服”,陈玘等人又联合江东士族起兵,攻杀陈敏。
在司马睿到来之前,已经两定江南的陈玘(后来共三定江南)势力强盛,大有左右江东的影响力。
当时,江东大族们的态度是:见机而动。
江东大族顾荣、甘卓在讨论是否要支持陈敏时的对话,反映出江东大族们的心态: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然而···陈敏只是常才,没有大略,政令反复,计无所定···
由此可见,江东大族并非没有恢复江东的意愿,只是当时确实没有能够成就非常之事的非常之人。
司马睿、王导的表演
307年,司马睿采纳王导的建议,来到建邺。
不过,一个多月里,“士庶莫有至者”,没有人来搭理。
司马睿、王导经过分析,找到了突破口。
要别人支持你,首先别人对你要有需求。
当时,江东大族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周玘为代表的豪门士族,他们的地位相对比较低,但拥有较强的军事力量;一类是以陆、顾为代表的吴、会稽门阀士族,他们早在东吴时就是掌权的大族,影响力很大,知书达理、通人情世故,但吴亡后,经济实力雄厚,武装力量有限。
显然,后者是更可能被拉拢的,他们对晋王朝更有需求。
由于他们祖辈从政经验丰富,文化程度较高,他们一直热心于提高政治地位。
吴灭亡后,由于晋王朝优容士族的政策还是保障了江东士族们的经济特权,“江东之士莫不悦附”,开始支持晋室。
只是,由于“被征服”的命运,江东大族们到了洛阳,被歧视为“寒族”,融不进北方大族们的圈子,政治地位有限。
就算是陆逊的后人陆机,也在洛阳混不开,选择为宗王效力,以求提高政治影响力。
现在,这些大族不来支持司马睿,主要是对风险的担心:1、司马睿支持不支持他们的利益?2、司马睿能不能站稳脚?毕竟“八王之乱”闹得正欢,司马睿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横死的!
司马睿、王导开始了一场表演。
在王导的策划下,司马睿乘舆出游,王导、王敦等渡江的士族领袖皆骑随从。
这是一个信号:司马睿与琅琊王氏定下了君臣之分!
琅琊王氏,是当时天下影响力最大的门阀,得到琅琊王氏的支持,彰显了司马睿的实力!表明司马睿有足够的实力稳住江东形势!
随即,司马睿和王导分工。司马睿拜访纪瞻,王导拜访顾荣、贺循,王导甚至请婚于吴郡陆玩,表达尊重,宣传政策,强化其特权。
因此,纪、顾、贺这三位江东影响力最大的领袖“拜于道左”,加入了司马睿集团。
吴、会稽、丹杨等地的大族见此,莫不归附。
镇之以静1:借力打力
司马睿与丹阳、吴、会稽门阀结成政治共同体,并不意味着江东安定。
毕竟,当时吴兴一带的豪族依然掌握着极强的军事力量,其军事实力依然足以左右江东。
周玘在二定江南后,被朝廷任命为尚书郎,然而,周玘力辞,留在江东,大有保存实力之意。
对此,王导采取的是“镇之以静”的政策:与之共存,既优先保障已经联合的吴、会稽、丹阳门阀的利益,不分权给吴兴豪族,又大力表彰、安抚,对其各种行为纵容,但借机分化之。
对于吴兴豪族来说,司马睿虽兵力不足,但过早讨伐,政治影响过大,相比之下,先消灭吴兴本郡的敌对者是更稳妥的。
310年,原本奉命救援洛阳的吴兴钱氏见洛阳已危,西晋王朝摇摇欲坠,遂拥立孙皓的儿子孙充为吴王,渡江而来。
当时的司马睿尚无兵以对,幸亏周玘“募义士”,击败了钱氏。
整个过程中,晋王朝一直“镇之以静”,未作干预。
同时,晋王朝对周玘等人的一些叛乱流言、过分举动也只是纵容,不作反映。
很快,一次大变化,改变了实力平衡。
镇之以静2:平衡南北方大族
不久,洛阳沦陷,中原衣冠南渡。
大量的北方士族前来江东。
如此,机遇与风险同时到来。
机会是:北方士族带来了大量的人口、部曲,使司马睿增加了“驾驭吴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与吴兴等地豪强的实力平衡。
威胁是:大量人口南来,需要大量土地;大量士族前来,需要官职。这些都与江东士族的利益发生了冲突!
处理得当,司马睿的实力将赢来爆发式增长。
处理得不好,南北方开打,司马睿将灰飞烟灭。
王导再次搬出“镇之以静”。
经济上,王导发挥政府配置功能,让南来士族避开三吴士族的势力范围,到浙东会稽等地落机,避免经济上的冲突,保障江东士族的经济特权。
政治上,对于来投北方士族,也“收其贤人君子,与之图事”。注意,与西晋王朝“不分贤愚,只看家世”不同,东晋的士族入仕自然凭家世,但官职大小与声望、功勋是成正比的,因此,选择出来的士族代表素质远高于西晋时期。
因此,尽管北方大族到来确实抢了江东大族一些利益,使江东大族有怨气,但“主其地,习其教,然后人心赫然而附之”,基本上保持了晋王朝的支持。
需要强调的是,自吴灭亡后直到南朝末年,三百年间,“南士之秀”在东晋时是最受“优礼”的。
因此,东晋虽然内部矛盾依然不小,但形势基本稳定了下来。
吴兴郡的军事实力还在,但随着南渡北人的增强,其威胁已得到控制。
南北方士族的矛盾虽然还在,但也能动态维系平衡。
大族的游戏
魏晋之际,由于庄园经济的发展,世家大族掌握了最主要的经济、政治资源,是决定性的力量。
江东士族在两晋之际并非没有动过恢复东吴的心思。
西晋时期的童谣、八王之乱时的动乱,甚至吴兴钱氏直接拥立孙皓的儿子等事迹,都表明东吴这个“江东化”政权在当时留下的影响力。
然而,决定大族立场的,始终是利益。
当时,拥有强兵者,暗藏大志者不少,但并没有出现如孙策、张昭这样的非常之人。
不断的征战不但没有使江东大族看到“江东之事可济”的希望,反而使他们的即得利益在动荡中遭到损失。
毕竟:作为既得利益者,最害怕动荡的,就是这些大族了。
司马睿、王导深知大族的需求,按照世家大族的规则,给予尊崇、礼遇,保障江东大族的特权,并适当提高江东大族的政治地位,展现出稳定江东的能力后,很快得到了江东大族们的支持。
同时,“镇之以静”的政策,缓解大族之间,尤其南北大族之间的矛盾,使许多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维系了动态平衡。
在一切理顺后,317年,到达江东10年的司马睿正式称帝,东晋政权建立了。
司马睿、王导“镇之以静”,确实稳定了形势,使得晋室保有半壁江山。
然而,“镇之以静”,也意味着不敢触及士族利益,不敢大举兴兵,对北伐恢复中原的态度十分消极。
其实,东晋立国之初,北方一片大乱,刚南来的北方豪杰意气风发,晋室大有恢复中原的机会。
然而,东晋政权一味“镇之以静”,消极北伐,错失良机,算是一件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