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刘裕建立宋国是南朝开始的标志,那鲜卑人拓跋珪建立的魏国便是北朝的中流砥柱。这两个国家分南北而对峙,以后有多次改朝换代,组成了我国古代南北朝时期的历史。仔细查看北朝历史,却发现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拓跋珪建立的魏国被称为北魏,是北朝的第一个国家。然而从鲜卑拓跋氏的历史来看,拓跋氏在祖上所采用的封号却不是魏,而是代国。拓跋珪作为代国国王拓跋什翼犍的嫡孙,却在建国后将国号改为魏,这就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了。后世的文人学者们对这个事情进行了很多讨论,留下了众说纷纭的说法。
如果按照我国古代嫡长子继承制的传统,作为代国国王拓跋什翼犍的嫡孙,拓跋珪在建立国家时应该继续采用代为国号。虽然在拓跋珪建立魏国之前,代国一度被后秦皇帝姚兴所消灭,但在后秦被灭后,这些鲜卑族部落仍旧坚持以代国为国号。即便是在登国元年复国登基时,拓跋珪都是以代王自居了,延续了祖上代国国号的传统。可是几个月后,拓跋珪便迁回了旧都盛乐,然后改国号为魏,自称魏王。在皇始三年迁都平城后,拓跋珪不顾拓跋氏和各部落的反对,正式将国号定为魏,并改元天兴,登基称帝。
如果以中国古代的传统而论,拓跋珪改代为魏,是不符合传统的礼法规则的。以继承制的体系来看,拓跋珪的选择否定了祖上被封为代国的成就,在政治上与原来的代国体系背离,在政治上是存在争议的。从立国的地点来看,拓跋珪用魏魏国号也不符合传统规则。拓跋珪复国时在拓跋什翼犍的代国旧址,此地古名云中,在春秋战国时为代国。如果再扩大一点,与之关联最大的也是赵国,而不是魏国。所以拓跋珪用魏为国号,在礼法和地理环境上都是不合规的。可尽管如此,他仍旧不顾属下和鲜卑各部首领的劝说,改用魏为国号,史称北魏。
历史上有很多人讨论拓跋珪改国号的原因,其中最为盛行的就是谶纬之说。这种说法以汉武帝时期的谶语为基础,牵强附会出各种说法。支持这种说法的不仅仅有普通学者文人,甚至还有不少名士。这个说法据说是汉武帝曾言,“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于是预测了“涂高代汉”的历史预言。由于后来曹魏代汉,所以被认为是符合这个语预言的表现。于是学者们认为拓跋珪改国号为魏,就是要继承曹魏在这方面的舆论优势,体现出皇权天命神授的规则。
实际上这种说法完全是牵强附会,不仅拓跋珪改国号与此无关,就是曹丕篡汉也是强行编故事搞出来的。在历史上自认为是涂高的不只曹丕一人,在曹丕之前,最著名的有光武帝刘秀、割据益州的公孙述、东汉末年的袁术、李傕等人,都编了各种故事,作为支持自己是涂高的依据。这些人中在拓跋珪之前的,也只有刘秀和曹丕是真正称帝的,其他都在争霸天下过程中消亡了。由此可见,这个谶语的名气虽大,但真正成功的只有两人。在如此低的成功率下,而且汉朝亡了一百多年,拓跋珪还有必要继续迷信这个谶语么?
从遗留下来的历史文献看,认为拓跋珪用谶语是他登基称帝后的事情,在登基之前的十几年间实际上已经称魏王了。而他登基时,朝廷在代和魏之间进行过激烈争论,鲜卑族和各部族人都是代的支持者,而汉族门阀官僚则支持用魏。最终是拓跋珪力排众议,表示继续使用魏为国号。然后就是北方汉族门阀用这个谶语各种吹嘘拓跋珪,将其吹捧为圣明天子。由此可见,拓跋珪最早使用魏为国号时与谶语并没有关系,而是称帝后由北方门阀官员候补的说法。因此拓跋珪为了汉朝的谶语而改国号为魏的说法,就明显站不住脚了。
要解释拓跋珪为什么用魏为国号的问题,实际上是要回答两个问题。一个是他为什么不用代,另一个是为什么选用魏。不用代的原因比较好理解,其实就是因为与南方的东晋政权不和。鲜卑族的拓跋氏被中原王朝册封,是从西晋时候开始的。拓跋珪的先祖拓跋猗卢曾随西晋末年的并州刺史刘琨抵抗北方各部少数民族的入侵,先后打败匈奴刘虎、白部鲜卑、汉赵刘聪、后赵石勒、段疾陆眷、幽州刺史王浚等割据势力,被朝廷封为大单于、代国王。后来拓跋珪的爷爷拓跋什翼犍在五胡乱华的战争中崛起,依照先祖的封地原则重建了代国。
由于这个代国的来历是西晋所册封,而东晋又是西晋南渡后的延续,所以对于拓跋珪来说地位上就有点尴尬了。他本身是与慕容垂的后燕联姻,与东晋政权不和。如果用了代为国号,显得他好像继续作为东晋的封国存在。这一方面矮了东晋一头,另一方面也不好向慕容垂交代。尤其是在建国初期的时候,拓跋氏的国家并不强大,四周都是叛乱的各部,他更需要慕容垂和后燕的支持。所以他必须在政治上向后燕靠拢,而远离与北方各族矛盾比较深的东晋。出于这个政治上的考虑,拓跋珪不用代为国号是说得过去的。
那么为什么拓跋珪要选择魏为国号呢?综合各方的史料记载来分析,其原因与曹魏有关,但并不是流传多年的谶语之说。根据五胡乱华时各胡人国家的传统来看,这些国家的建立者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非常崇拜曹操。由于曹操在东汉末年一统北方,击败了边境绝大多数的少数民族部落,并将他们内迁安置。
所以曹操在这些部落中威望很高,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偶像。很多五胡十六国的君主在登基称帝时都效仿曹操,甚至以册封为魏王为荣。比如石勒建立后赵,以曹魏旧都邺城为首都,将功劳最大的侄子石虎封为魏王。后来下达杀胡令的武悼天王冉闵建国也以魏为国号,史称冉魏。
可以说胡人对曹操的崇拜,导致了魏在胡人心中的地位非常高。实际上魏又作为曾经统治五胡的国号,在政治地位上有着先天的象征性作用。在胡人心里,曹操是可以和商汤、孔子相提并论的贤者,这从前燕皇帝慕容儁反驳冉闵的书信中就可以看出。因此从传统礼法上来讲,一统五胡的国家只能是魏,其他国家都是反叛。所以有志一统北方五胡十六国的君主,都将魏作为重要的政治考量。拓跋珪野心勃勃,从建国开始就有着一统北方五胡的志向,以魏为国号正是自己野心的体现,也是号召北方胡人各部加入北魏的政治攻势。
拓跋珪以此将自己以五胡共主的地位自居,借用曹操的号召力,逐渐将北方五胡各部纳入自己麾下。当时北方已经是以胡人部落为主的政治态势,汉族的高门大阀已经退居二线。拓跋珪想要一统北方,必须得到胡人各部的支持。所以他的这个操作是从政治上和军事上对拓跋氏有利的,也能得到很多留恋曹魏的北方门阀的支持。通过政治攻势,拓跋珪再辅以军事上的讨伐,他逐渐平定了周边各部,拉开了统一北方的序幕。在平定周边后,他也就再也没有顾忌,迁都到平城称帝,直接公开打出了魏国的旗帜。
登基称帝后拓跋珪沿用魏为国号,这更是体现了他想要一统华夏的巨大志向。由于西晋是司马炎取代曹魏而建立的,所以北魏天生就是与东晋势不两立的存在。在登基和祭祀的典礼上,拓跋珪要求参与的官员和各部首领都身穿代表曹魏的土德祭祀礼服,用曹魏时代的礼仪规程,这完全就是把自己作为曹魏的继承来表述。这种表述使他在政治上有极大的优势,不仅有利于团结北方胡人各部族,更是能对南朝的东晋和刘宋形成政治攻势。因此拓跋珪改国号为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从政治上和军事上的通盘考虑,而不是玄之又玄的谶纬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