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诗话都注重对作家本身的研究,除了诗人艺术创作所形成的“诗品”,还包括诗人的生活经历、仕宦交游、道德伦理等“人品”方面的论述。
明诗话中就有不少关于韩愈“人品”方面的批评,主要涉及对韩愈才学、为师、道德等方面。明代论诗家对韩愈形象的评述情况,基本可以见出韩愈在明代论诗家心中的形象,对研究完整的韩愈形象来说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明人肯定了韩愈在才学上博涉群书,且在诗学史上具有承前继后的地位;其次,韩愈在师道传承上也不遗余力,抗颜为师。韩愈的诗文历来评价较为不统一,明人对韩愈诗文成就的高下做了不同程度的评判,有认为韩愈诗不如文的,亦有肯定韩诗成就的;再次,明人就韩愈教子二诗论争韩愈追求功利的流俗之心,批判韩愈的道德。
明诗话中的韩愈形象
一论韩愈的才学
1.才高力大
韩愈的韩文历来备受称赞,因散文的篇幅较诗歌来说更加宽广,其高才在散文中可以得到更加充沛地展示。而韩愈又以其雄浑之力,上承风骚,下接老杜遗风,开创出一条奇崛瑰怪的诗风之路。
韩愈的诗歌可以被称为韩昌黎体,显示出在诗歌史上具有的独特的标志性地位。苏轼
虽对韩诗的评价不高,但也肯定了韩愈作诗之才高力大。
明人诗话中有从不同诗体的创作成就来考察韩愈之才高,诸如韩愈的古体诗、联句诗等。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品评中唐诸家时,就从韩愈五七古诗来论其才力之深。
韩愈七古诗言语横纵,包含广阔,气势雄浑;其五言古诗虽更奇险,但并不觉得是诗人刻意费力搜求而成。究其原因,正是因为韩愈才高力大,在诗歌创作上可以纵横为之。
另一方面,联句诗的创作也被视作韩愈才力的代表,因联句诗的特殊创作体式,对于诗人才力要求较高,韩愈与孟郊同作的联句诗,可称为唐代联句诗的佼佼者,明人诗话中就此多有论述。
2.诗不如文
“闲远”二字出自宋代文学家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前卷》,胡仔称:“退之诗如‘何人有酒身无事,谁家多竹门可款’之句,尤闲远有味”②。此诗是一首赠答诗,诗中意象虽然普通,经过韩愈语词加工,却显出奇险的意境来。田艺蘅用“粗浅”二字概括此诗,否定宋人评价。
另外,韩愈的诗歌在明人诗话中亦遭到不少批驳,明代文学家多有强调韩愈不擅为诗的特性.安磐认为韩愈、苏轼、曾巩三人诗歌创作都比不上文章,这在当时已成定评。曾巩和韩愈一样,都以作散文见长,其诗作亦有佳,只是文名盛于诗名。而李东阳对韩愈“诗不如文”的评价从诗文各有体的角度进行了分析。
李东阳论诗主声韵,他认为文章的创作特点在于记述铺叙,语言发挥可致文章纵横开阖,但也必须遵循一定的创作法度,而诗歌主于声律,歌吟咏叹,通达流转亦要遵循一定的度律。
诗与文不同体,不可偏废。他虽对李、杜二人擅为诗,韩、欧二公皆长于文略有可惜,但其是无伤大雅之事,惟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尔。总体还是肯定韩愈散文创作,亦未批判其诗作,评价较为中肯。王嗣奭与李东阳的论断相同。
二论韩愈的师道
明代论诗家注重考查韩愈“师”的形象,体现了其对于韩愈师道传承的重视,也展现了韩愈为人谦逊,不以声名欺人的品德。魏晋以下,世人皆耻为师,科场黑暗,韩愈见而愤之,遂著《师说》一文,强调“师”的重要性,明确“求师”和“为师”的概念。
1.爱才求贤
明人诗话中有不少关于韩愈爱才求贤事迹的记载,其中较为著名的应是韩愈赏识李贺一事,李贺是中唐时期重要诗人,颇具才学,少便诗文惊人,可以说李贺扬名诗坛离不开韩愈的鼎力推崇。
明人诗话中记载李贺见知于韩愈之事,体现出韩公爱才求贤的迫切之心,本极困,见贺之诗而大喜,命门人邀之立见,体现出韩公见贤的急切之心。更甚者,韩愈与皇甫湜二公,亲为贺束发,并呼为小友。明诗话中或有其夸大的地方,但韩愈当时为国子博。
牛僧孺即唐朝牛李党争中牛党领袖,进士出身。其后在唐武宗时,党争落败。然在牛僧孺未闻名之时,韩愈就注意到了他的才能。牛僧孺初至京,拜谒韩愈、皇甫湜,二公见其文大喜,为其规划居所,亲自拜访,其他文人雅士闻之竞相往之,僧孺由此名声大振。可以说韩愈就是牛僧孺的伯乐,慧眼如炬,令其高显才能。
2接引后学
韩愈著《师说》一文,“抗颜为师”,树立尊师尊道的风尚,其目的就在于接引后,使得人才不被埋没。韩愈提出了“师”的重要性,并以此为己任,敢为人师,好为人师,其才高力大,却谦逊为人,延揽后学,为朝廷培养人才。关于韩愈抗颜为师、接引后学的师道形象,宋人已有记载。
李东阳遵循韩愈师道传承的观点,认为需要有老师传教后世学者诗文创作,就如在文章创作上,李汉承袭了韩愈的遗风。在诗歌创作方面,胡震亨将李、杜、韩三公进行对比,李、杜二公虽诗名显著,被后世称为大家,却无后学承其遗风,十分可惜。
而韩文公以文显于世,又身居官位,声名显著,却不遗余力接引后学。如韩学流派的贾岛、李贺、孟郊等人,皆以韩愈成其名声,而又有众多诗人,承袭此三公,进而后学辈出,人才迭起,而后学诸人亦能翻新取异,韩门学派灯火相传,生生不息,诸公之才交相辉映,致韩门学派既众且远,为“文章家一大龙门”。
明诗话中的韩愈诗歌风格
一论韩愈诗歌风格
“风格”一词本指人的气度和作风,用在诗话中论诗文创作时,就指创作者在诗文创作时所呈现的艺术特色和格调。诗人的艺术风格是诗人自身的生活环境、人生经历、性格特点、学识修养在文学中的反映,是诗人本身所具有的独特的艺术魅力诗话中的“诗歌批评论”属于诗话“论诗及辞”的一部分,是诗话理论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
1.意尚奇诡
韩诗被叶燮视为“唐诗之一大变”,韩愈自成一格怪奇的诗风,跳出了唐代诗歌温柔敦厚的藩篱,自成一家。
钟惺以“艰奥”二字评韩诗,在“怪奇”之上更添艰涩,肯定韩诗于唐诗之新变,但其未就其“艰奥”进行具体分析,但这一评价基本上奠定了韩诗在明人心目中的怪奇印象,此后亦有许多明人诗话收录此条评语来论说韩诗。
韩诗的基本风格“奇诡”是明代论诗家论述韩诗的重点,具体探究内容十分丰富。这一时期关于韩诗奇险的评价总体贬大于褒;同时,明人对于韩愈奇险诗风的诗歌具体表现形式也进行了分析。但关于韩诗奇险诗风的成因,这一时期的诗话中只有少量的相关分析,并未进行深度探究,未形成可观的研究成果,十分可惜。
明代对韩愈怪奇之诗的极大肯定者首推李东阳,他在一定基础上对韩愈怪奇诗风的成因进行了一定探索。曾为明朝内阁首府的李东阳,是茶陵派的主要代表,他肯定韩愈的怪奇诗风。
2.锐意复古
韩愈的诗歌承接风雅遗旨,力追汉、魏风骨,渴望恢复传统道德思想,具有强烈的文学复古观。明代论诗家指出韩愈的诗歌中具有强烈的复古意识,明人朱右赞其“仿佛古颂之遗意”。
研究韩愈复古诗作,必须要提到韩愈拟古乐府之作的《琴操》组诗。《琴操》作为韩愈复古的代表作,最能体现其摹古之笔力,历代论诗家们都视其为韩诗复古的扛鼎之作。“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诗歌创作上亦多作古体诗,多学韩愈,诗歌散文化表现明显,他就《琴操》组诗表达了自己对于韩愈古体诗的喜爱。
周叙认为韩愈《琴操》不仅唐人难及,后世诸杰群贤亦不可追,可配三代、秦、汉诸作,直接肯定韩愈广识博学,才高力大。明诗话中不同的论诗家都已经认识到韩愈的摹古之成就不仅在于“文以载道”的文学追求,更体现了韩愈学识之广,才力之大。
二论韩愈诗歌体制
“诗体”指的是诗歌内部体制的不同,即诗歌的体裁和样式。诗话中的“诗体论”,就是论诗家对不同体制诗歌的区别、分类及对不同诗体的发展演变进行的具体探索。诗歌发展到唐代,出现了许多不同体制的诗歌形式,为诗歌艺术美提供了多样化的典范。
1论韩诗不同诗体优劣及原因
韩愈今存世的诗歌据统计约有400多首,其中五言和七言古诗约有200多首,占韩诗总数的一半,其中五言古诗更是有155首,韩愈诗作多古体诗与其承袭汉魏风骨的创作观念是紧密联系的,因此后世学者对韩诗的考察重点自然就放在他的古体诗上,尤其是五古和七古。
韩愈的古体诗在力追汉魏的同时又承继杜甫的现实主义诗风,进行了新变,以其特有的“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特色使得古体诗融入散文的创作特色,明人诗话亦肯定其诗体变革之功。
可以说,唐代古体诗的发展过程,经杜甫感怀讽喻的时代精神为之一变,后韩、白二人在接受杜诗特色之上又推动了古体诗的发展。“以文为诗”的创作手法使古体诗趋向散化的发展,以上诸家在扩大唐诗体式发展的进程中都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2长篇胜短章
由于篇幅不限因此体式更为扩展,而以律诗、绝句为代表的近体诗对篇幅的要求就有一定限制,因此近体诗相较于古体诗就显得更加短小精悍。
关于韩诗的创作数量,我们已经可以见出他对于古体诗的偏爱。韩愈在创作古体诗时最为特别的应是被宋人称为“以文为诗”的手法,这其实正是韩愈对古体诗的一种变革,在诗歌中加上铺叙与议论的手法,同时在遣词造句上多喜奇辞奥旨,这些在韩愈的长篇大章的诗作中都有灵活运用。
基于此,明人对其诗歌亦有“长篇胜短章”的评价。韩愈曾作《送权秀才序》一文,文中有“其文辞引物连类,穷情尽变,宫商相宣,金石谐和,寂寥乎短章,舂容乎大篇,如是者阅之累日而无穷焉”一句,这其实也是韩愈对于自己文章风貌的总结,其实也是对于韩诗特色的概括。明代有学者将此句作为诗歌篇章评判的规则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