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名人对冯道的评价,久居茅厕不知其臭?
冯道晚年,自命为“长乐老”,作《长乐老自序》,历数自己在唐、晋、汉、周四朝,以及在契丹时所担任的官职和所获得的爵位、荣誉和赏赐。他对自己有很高的评价,说自己一生所愿,就是“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无论何时,都以这“三不欺”为根本。
他还说,因为上天的脊佑,他才能够“累经难。而获多福”。他当然也有一些自谦的话,说自己比不上古人,又说自己对国家只有“微益”。对于究竟是“知”他的人多,还是“罪”他的人多,他表示无足多虑。他不无得意地谈到自己“有庄、有宅、有群书,有二子可以袭其业”。说自己无亏于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之道,而且有子,有倒,有孙,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缺憾了。
他还蜻蜓点水般地讲到他唯一有愧的,就是不能辅助皇帝统一天下,安定百姓,以报答上天的恩惠;却又忍不住炫耀起自己“时开一卷,时饮一杯”的闲情逸致,说自己到老都能享受口腹耳目的生人乐趣。情不能已,他不禁自问:“老而自乐,何乐如之!”
冯道自认为“虎狼丛中也立身”,其实也不过是苟活。但是,冯道死时,官场人物对他的评价是很高的,说他与孔子一样都享年七十三岁。这种极不得体,也极其肉麻的比附,说明了当时官场之人对于道德问题的普遍麻木。
北宋初,薛居正作《旧五代史》,对冯道也是极为称赞,说他“有古人之风,深得大臣之体”;惟对冯道的气节稍有微词,说他历事四朝,于做臣子应有的忠诚毕竟有所亏欠。欧阳修作《新五代史》,其《冯道传》上来就说,礼、义、廉、耻,是立国最重要的法度;这四个方面如果得不到确立,国家就要灭亡一了。他指责冯道在《长乐老自序》中对自己历事四朝而洋洋得意,是真正的不知廉耻;说由此也可以想见当时的天下国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为冯道作传,并没有忽略冯道的小善小德,却极为鄙视他对“丧君亡国”的无动于衷,以及于“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倒悬”之际,津津自称为“长乐老”行为,认为他已完全丧失做人的气节。
司马光则说,冯道与所侍奉的皇帝,“朝为仇敌,暮为君臣”,不断地改变着嘴脸和话语,却一点都不感到羞愧;这样一个没气节的人,虽然也会行一些小善,又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他还说,如果能够“全身远害”就是贤者,孔子所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话又如何说!
宋朝的前几个皇帝,锐意从制度上解决五代以来武夫专政的问题;同时也十分注重涵养士人的气节,以纠正寡廉鲜耻的风气。欧阳修和司马光对冯道的不屑,都是当时重视气节的土风使然。即便如此,也有人欣赏冯道。如王安石就认为冯道历事五代诸帝,与历史上伊尹往返于商汤、夏集之间,意义是一样的但也有人反问王安石,说冯道难道也有伊尹之志吗?这样的反驳,的确也击中要害。
冯道虽然也做过一些好事,在当时已属难能可贵;而且,如果可能,他也是尽量做好事,但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做官和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明末清初的王夫之说冯道当年向刘守光讲谏,虽然被下狱,总算没有丢掉性命,就是他并没有“力争得失”;他的进谏言语一定是很恭逊的,他的为人也一定是柔媚的,从来为刘守光所轻忽,所以,刘守光身边的那些宵小对他向来没有什么猜忌,他才能保全自己。王夫之还说,刘守光“四父杀兄”,冯道一句劝谏的话都没有;他要说什么,也都是避开要害问题不谈,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既给自己留有余地,又可以避免人家指责他不进忠言。王夫之陈义不高,但对冯道的刻画,的确入木三分。
清人阎若璩对冯道的评判,陈义虽高,却也非常落实。冯道的廉,不仅有公论,他自己也非常得意,说自己家里没有不义之财。阎若璩说,知道廉容易,知道耻就难了;汉代的公孙弘盖布被子吃粗碾的粟,不可以说不廉,但他曲学阿世,那又是何等的无耻;冯道刻苦俭约,廉固然是廉,但历事四朝十君,真正是无耻之尤。阎若璩最后说:廉不过是立身的一个方面,知耻才关乎为人的根本大德;人固可以用廉来矫饰自己,是否知耻却是难以伪装的。
根据冯道在《长乐老自序》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自我炫耀的意态,说他不知耻,的确并不过分。范文澜先生说:“哀莫大于心死,冯道就是心死透了的人。”这一点,是很中肯的。在冯道看来,这世界仍将如此继续下去,人们将永远是在“虎狼丛中”。既然如此,无耻就应该是常态,所谓久居茅厕不知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