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去世后,贾母便匆匆打发男女船只来接,至贾府,便被安排和贾宝玉同住贾母屋里,二人床位仅一碧纱橱之隔,这种宠爱,仅林黛玉独有。
再往后,我们便发现,贾母对林黛玉似乎不仅单纯当外孙女抚养,而是默认其为贾宝玉未来的妻子,如其将贾宝玉和林黛玉二人称呼为“小冤家”,并直呼:“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意思很明白,自己此生不闭眼,就要为两个冤家操心到底。
故,我们有理由相信,贾敏病重时,与贾母的通信中,大抵是商议过林黛玉和贾宝玉的亲事的。如此,林如海病重时来信,贾母忙命贾琏护送黛玉回苏,并处理林如海丧事,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贾母和林家的契约,很快遭到了威胁。
薛家举家进京后,明目上是因探亲、送宝钗待选、进户部销账,然薛家进京后便直奔贾府而来,并作了“处常”的打算,这么一住,就再没有搬走的意思。
很快,随之而来的便是“金玉良缘”之风,还有薛宝钗的各种好口碑。明眼人一看便知,薛家那块人工錾的金锁,是直取贾宝玉这块通灵宝玉而来。见惯世事的贾母,又岂能不知?然而碍于媳妇的情面,兼贾宝玉的婚事法理上由其父母做主,所以贾母再反感,也只能是旁敲侧击对这段姻缘表示拒绝而已。
贾母如何向薛家发出拒绝信号的?
譬如大观园建成后,贾府让一班戏班子住进了梨香院,而薛家不得不搬出来,另居别院,试问贾府之大,何处不能安置一个戏班子,非得要住进梨香院?如此还劳动梨香院里的人搬进搬出?实非待客之道。说到底,是贾府向薛家发出的“逐客令”罢了。
再有宝钗及笄之年,贾母巴巴地拿出二十两霉烂的银子给王熙凤,命其为薛宝钗办个生日宴。这点银子连王熙凤都当众打趣,相对王熙凤办生日用的一百五十两,这二十两实在好酸。所以,这个生日宴,不过是贾母对薛家的一种暗示罢了“你家姑娘到了已婚年纪了,该找婆家了,一直住在亲戚家是何意思?”
最直接的一次拒绝,莫过于清虚观中,借张道士为贾宝玉说亲一事大做文章。张道士要为贾宝玉说亲,对方姑娘无论年龄家事、模样聪敏都与薛宝钗无二致,贾母听后便直接拒绝,称宝玉命中不该早娶,至于何时娶也不言明,说到底,就是要对薛宝钗使用拖字诀。
贾母旁敲侧击,明示暗示,饶是如此,都不能左右薛家继续赖在贾府的决心,不仅如此,薛宝钗还被元春安排住进了大观园,她就像蘅芜苑山石上到处攀附缠绕的藤草,牢牢抓住了贾府这根山石,怎么扯也扯不掉。
然而,贾母大费苦心都办不到的事儿,探春一番话就办到了。
因为一个放在山石上的绣春囊,引发了大观园抄检查。是夜,代表邢夫人一方的王善保家的,带着王熙凤和周瑞家的等人至园中各处抄查,自怡红院始到潇湘馆,皆无所获,而贾宝玉和林黛玉皆不作声,狐假虎威的王善保家的虚荣心一度膨胀。
至秋爽斋,却是另一番景象了。此时探春早打听到这种丑态,猜想到必有缘故,故早早开门秉烛而待。众人进来后,王熙凤先故作轻松解释,是丢了件东西,怕丫头们被赖,所以查完了好去疑,未想还是碰了一鼻子灰。称既然自己的丫头是贼,那自己便是窝主,所以要抄,还得从自己开始,说完便命丫头将自己的柜子妆奁都打开,急的王熙凤只能一个劲陪笑解释,探春却越发悲愤起来,骂到: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贾府一众女儿,大多才情横溢,然若论格局之大,胸怀之广,目光之远,见识之卓,当属探春!也只有探春,对贾家的未来最为担忧,然而因为身为女儿身,她能做的却极其有限。所以眼见家里不尽的内耗,婆媳勃谿,妯娌不和,主仆矛盾等等,她深感痛心却无能为力,为此才发出这样的悲痛之语来。
而在这一番话中,探春提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信息,那就是甄家被抄了。甄家和贾家是世交,独他家就接驾四次,权势还在贾府之上。可是说败就败了,显然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正如探春所言,是自家先自杀自灭,最后外头一杀,就一败涂地了。所以,贾家种种丑行怪事,分明就是败落的前兆!
这番言论,被薛宝钗听到,会作何感想呢?要知道薛家一心攀附贾家这门婚事,可是因为薛家各省生意凋敝,家族又逐渐脱离原有阶层,才寻求贾家这样的望族试图东山再起啊。现在连甄家都被抄了,贾家还会远吗?探春能考虑到的问题,薛宝钗自然也能,细细一品,着实可怕。再一想,此次抄检,独独自己被排除在外,不免有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愤怒,不如趁着贾家没被抄前,还是先离开再作下一步打算吧。
所以,次日一早,薛宝钗匆匆赶到稻香村和李纨告辞,连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曾去道别,这位被称有涵养、展样大方的宝姑娘,在离开时,终于卸下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