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笔:江湖闲乐生
汉景帝三年(前154)正月,著名的“七国之乱”爆发,吴王刘濞率吴楚等七国诸侯王起兵造反,汉景帝刘启大惊,乃立刻提拔车骑将军周亚夫为太尉,任平叛总指挥,将三十六将,率汉军主力前往平叛。周亚夫乃乘坐最快速的驿站传车,一路日夜兼程,来到中原军事重镇荥阳,却发现吴王刘濞此时还在西边攻打梁国的都城睢阳,不由大喜道:“七国反,吾乘传车至此,竟一路无阻,幸哉!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可笑刘濞欲举大事,却进兵迟缓,既无奇兵,又无得险要,吾知其无能为已矣!”
其实在吴王刘濞为坚城所阻时,曾有两个明眼人劝说过他,指出其倾兵攻打梁国的战略中有重大失误,并请他先机进取,毋落人后,但很可惜,刘濞没有听从,这最终导致了他一子落败而满盘皆输。周亚夫赢了个轻松利落。
刘濞手下的这两个明眼人,就是吴国大将军田禄伯,以及青年将领桓将军。
田禄伯的意见是:“大王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恐难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沿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计也。”
桓将军的意见是:“吴多步兵,步兵利险;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今为大王计,宜疾兵西进,过城不攻,一路直驱至荥阳,西据洛阳武库,东食敖仓之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一时不得入关,天下大势已定,至少可与汉平分天下。大王若是只顾一城一邑之得失,行动待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平原,与我对垒交锋,如此我失彼长,彼得我失,则大事去矣。”
田禄伯此计,正是当年刘邦项羽灭秦之策,他们一个在北方牵制秦军主力,一个在南方势如破竹,分别从北边的函谷关与南边的武关攻入关中,从而一举将秦朝灭亡。
此计可谓吴楚军上上之策。
桓将军此计,则是后世明成祖朱棣夺取南京之策。过城不攻,直捣黄龙,虽然冒险,却是很有效。巧合的是,朱棣的造反口号也是清君侧,不过他成功了,所以他的造反变成了靖难,如果吴王刘濞也成功,他一样会得到这个名号的,但在此之前,他只能是反贼。
此计亦可谓吴楚军中上之策。
其实,关于田禄伯的计划,刘濞不是没想到,当初他起兵时发布天下诸侯的檄文里,就曾想让南越与故长沙王子联兵定长沙以北,然后向西略地,配合七国造反。但是很可惜,南越与故长沙王子都没有响应他,结果此策胎死腹中。
归根结底,各国反王各怀鬼胎,貌合神离,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势必难以齐心合力。刘濞从前计划的很美,但结果呢:长沙没动静,淮南没响应,燕王没理他,匈奴坐山观虎斗,齐地四王围攻临淄也迟迟未能西进,赵国则初是观望,继则退保邯郸——最后,竟只有吴楚一路孤军在西进攻梁。原先檄文中所谓南北中三路分进合击,会师洛阳的宏伟计划,其实早成了一纸谈兵而已。
所以现在,田禄伯主动请缨,愿意自率军东进,重启这个分兵迂回入关的计划,而且此时重启效果更好,因为关中的大军现已尽数派出关去平叛,关中确已空虚,若田禄伯奇兵能顺利突入,或可收刘邦、邓艾之奇效!至少也可让周亚夫无法全力对付吴楚联军而需分兵应对。
可是,此计不劳周亚夫费心了,吴太子已将此奇计化解了。
吴太子刘驹认为:“父王以反为名,兵权不可假手他人,恐他人得兵,亦将背叛父王,为之奈何?且分兵而别,前途利害,不可预测,徒自损耳!”
刘濞听完此言,只觉一股凉气顿时从脚底升上来,直入心脾。他怕呀,他怕田禄伯变成第二个刘邦,那么他就得变成第二个项羽了。所以不行,田禄伯的计策再好也不行,分兵乃造反之大忌,当年陈胜也是因为分了太多兵给手下而惨遭败亡的,他怎能重蹈覆辙?乱世之中,人心难测哪!
图:刘濞雕像(扬州博物馆)
这就是周亚夫之前指出的刘濞之致命弱点了。主张削藩的晁错已被处死,吴王还继续造反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表面上力量强大,其实内部脆弱无比,毫无团结可言。一个人想夺天下,却无可信之人,岂能不危?明明有可信之人,却又不敢固信,焉能不败?
所以当桓将军提出了中上之策,刘濞仍然不敢固信。他心中拿不定主意,便召来一帮老将开会商量。老屁股们害怕小桓抢了他们的功劳,当然坚决反对说:“此年少竖子,临阵破敌可耳,安知大虑!”刘濞闻言,也深以为然,于是把小桓召来痛骂了一通,无非责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之类。
真的是很好笑,既然年少竖子不知大虑,那么刘濞的太子刘驹恐怕年纪也不大,刘濞为何宁愿听他的而不听老将田禄伯呢?呵呵,官场之道,从来双重标准。
就这样,一个避短用长、速占关东要地的大好计策,又被刘濞给摒弃了。这傻货,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周亚夫呢?明明手底下人才不少,却不知道用,他不败才有鬼。
关键,还是在刘濞造反底气不足。他徒有大志却无伟略,光想着自己实力强大,殊不知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所以说自疑者必疑人,信人者必自信;用人不疑不一定会成功,但处处猜疑则一定失败。
时至今日,刘濞就是悔不当初也来不及了,荥阳成皋一线战略要地已被周亚夫牢牢控制住,刘濞只能豁出去猛攻梁国,一条道走到黑,不见棺材不落泪。
其实刘濞的想法也未必完全没有道理,当年项羽迟迟无法干掉死守荥阳的刘邦,其一大原因就是彭越在其后方梁地捣乱,弄得项羽两面作战,疲于奔命,苦不堪言。所以刘濞决定先拿下梁地,使无后顾之忧,再从容西进,稳扎稳打,总比桓将军的赌博战略保险的多。
但是刘濞又错了,大错特错,因为时势异也。首先,梁王刘武的军事能力远不如当年的梁王彭越,其守城尚可,若要学彭越的游击袭扰战术,恐怕没心没力;其次,吴王这次叛乱本就是冒险赌博,赌一赌或许还有成功的机会(至少不会被周亚夫三个月就干掉),不赌跟等死就基本没啥区别了。
其实要我说,刘濞此人,色厉内荏,志大才疏,明明是只蜗牛,却偏偏要顶个乌龟的壳,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