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作为两汉的“一代之文学”,是汉朝国力强盛,经济发达,万国来朝的大帝国气象的文学表现,其中都邑赋更是众多赋类中最能表现这种目的的。扬雄的一篇《蜀都赋》打开了文人创作都邑赋的局面,在随后的东汉及魏晋南北朝时期,都邑赋完成了它从高潮走向消落的整个过程。
南朝梁萧统主编的《昭明文选》首先对所收录的从先秦到南朝梁这一时期的赋进行了分类,将赋划分为:京都、郊祀、耕藉、畋猎、纪行、游览、宫殿、江海、物色、鸟兽、志、哀伤、论文、音乐、情等十几种类别,其中列在第一位的就是京都赋,收录了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及《南都赋》、左思的《三都赋》。
清代陈元龙的《历代赋汇》对赋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划分,列出“都邑赋”这一类别。本文舍“京都赋”而用“都邑赋”这一称谓,根据《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记载:“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日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说文解字》解释:“都,有先君之旧宗庙曰都。”
京都赋主要是以都城或者曾经做过都城的城市为对象进行写作,但是在现存的作品中,有一部分并未达到这样的要求,例如张衡的《南都赋》,崔驷的《武都赋》等所写对象,并不是代表国家政治权利中心而存在的国都。所以,本文将论文所写的对象范围扩大,包括京都和京都之外的城邑,统称为都邑赋。
历代文集中,南朝梁萧统主持编纂的《昭明文选》是最早收录都邑赋的,所收几篇皆为京都大赋,后来的《隋书经籍志》中也著录了关于都邑赋的集子,清代陈元龙的《历代赋汇》按照类别收录了汉代到明代的赋文,设“都邑”类,共10卷70篇,《历代赋汇补遗目录》中存有2卷16篇都邑赋,《历代赋汇外集目录》收录4篇都邑赋,在这90篇都邑赋中汉魏六朝的都邑赋共15篇(班固的《两都赋》和左思《三都赋》都各算1篇,张衡《二京赋》分为《西京赋》和《东都赋》两篇收录)。
本论文的文献来源主要以《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的收录为基础,补充了《初学记》中收录的残文,以及《南史》和《魏书》本传中提到的存目,共39篇,其中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二京赋》分开各算2篇,左思《三都赋》算1篇。
都邑赋的开山之作是西汉扬雄的《蜀都赋》,但都邑赋掀起高潮,是东汉时期,由于东汉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此举引发了朝臣们的热议,周绕新朝定都问题,利用赋这种便于铺叙的文体陈举利弊,讨论西都长安和东都洛阳哪一个更适合作都城,在文人及公卿大臣中间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都邑赋创作一时大热。
纵观汉魏六朝时期都邑赋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萌芽期,以西汉扬雄的《蜀都赋》为代表;第二个阶段是高潮期,以东汉围绕定都争论而产生的都邑赋为主;第三个阶段是回落期,以魏晋文人对各地都邑的描写为主;第四个阶段是尾声,南北朝时期,渐近尾声的都邑赋已经蜕变成了抒情小赋。
《蜀都赋》具体的创作时间己经无从考证,且早期如《汉书》这类的史书中没有扬雄创作《蜀都赋》的记载,有人怀疑此篇并非扬雄之作。对于《蜀都赋》是否为扬雄所作,学界曾产生过争议。
以徐中舒、郑文、方铭等为代表的学者从几个方面论证,认为《蜀都赋》非扬雄之作。而也有一批学者对他们提出的论据一一进行了反驳,其中熊良智的《扬雄〈蜀都赋〉释疑》是最新研究成果,他全面的反驳之前出现的认为《蜀都赋》非扬雄作品的说法。由于没有更充分、明显的证据证明此文非扬雄所作,所以仍应划归扬雄。
对于创作时间的推断,学界认为是扬雄早期离开蜀郡之前的作品。严可均先生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的《全汉文》部分,将《蜀都赋》排列在扬雄作品的首位,似乎认定了这一种说法。
龚克昌主编的《两汉赋评注》以扬雄《答刘歆书》中的内容:“雄少不师章句,亦于《五经》之训所不解……雄始能草文,先作《县邸铭》、《王佴铭》、《阶闼铭》及《成都城四隅铭》,蜀人有杨庄者,为郎,颂之于成帝,成帝好之,以为似相如,雄遂以此得外见”。同时还列举《文选甘泉赋》李周翰注:“扬雄家贫好学,每制作,慕相如之文,尝作《绵竹颂》,成帝时,夜郎杨庄颂此文,帝曰:‘此似相如之文。’
庄曰:‘非也,此邑人扬子云。’帝即召见之,拜为黄门侍郎。”扬雄到京师为郎后,大写讽谏赋,与纯属歌颂的《蜀都赋》风格大相径庭。由此得出,扬雄在离开蜀郡成都之前,羡慕司马相如的才华,写过一系列颂扬家乡的作品,《蜀都赋》大概也成于此时。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中也说:“《蜀都赋》作于居蜀期间,为后世京都大赋之先声。”
扬雄在《蜀都赋》中,对他的故乡进行了详尽细致的描绘。写了蜀都的地理方位,它东、南、西、北四方的山川河流,少数民族,丰富的矿藏物产。山隐天蔽日,极其险峻。河水湍急汹涌,内藏凶险。
木竹茂盛,飞禽走兽,皆藏其中。有对城市面貌“都门二九,四百余闾。两江珥其市,九桥代其流。”的概括。人们日常生活中所食用的瓜果蔬菜,佐料酒酱,一一细数,其中。当地盛产的蜀锦和布帛,品种繁多,式样新颖,华丽昂贵,一批布帛数金难求。能工巧匠所雕镂的器皿精致纤巧。
蜀都商业贸易发达,“万物更凑,四时迭代。彼不折货,我罔之械。财用饶赡,蓄积备具。”四方商客聚集于此,“东西鳞集,南北并凑。驰逐相逢,周流往来。”祭祀仪式盛大,祭祀之物是来自四方的飞禽走兽,食物烹饪方法严格而多样。节日聚会欢饮作乐,歌舞升平,驾车赛舟,捕鱼狩猎。
《蜀都赋》是都邑赋的开山之作,其中对于都邑地理位置,山川河流,矿产物藏,动物植物,都城建设,祭祀风俗的描写,都成为日后都邑赋必写的题材,是京都大赋的雏形,为都邑赋这一赋的种类的形成和壮大奠定了基础。
如果说扬雄作《蜀都赋》是一个偶然,那么东汉时期都邑赋的兴起就是社会和政治发展的必然产物。公元25年,光武帝刘秀在鄗称帝,后移都洛阳,公元40年,完成了对全国的统一。国家统一安定后,朝中大臣围绕是否应该定都洛阳展开讨论,于是有人以赋的形式上奏光武帝,劝光武帝迁都长安,此言一出,即招来反驳都邑赋伴随着迁都话题的讨论逐渐兴起。
杜笃作于公元44年的《论都赋》,就是这个政治话题下的第一个产物。历数汉高祖灭秦建汉的大义之举,文帝、景帝及武帝时期继承先祖功业,开疆拓土,完成统一,都是凭借雍州、咸阳的优势。雍州自古就是帝王居所,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山水相依,农业发达,且四周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易守难攻。
文中的这些观点缺乏新意,基本沿袭了西汉初年娄敬劝刘邦定都关中的说辞。此赋虽缺乏新意,但随之而来的后续反应却不容忽视。傅毅《洛都赋》和《反都赋》,崔驷《反都赋》,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都是为了反驳迁都之说而产生的。傅毅的《反都赋》现仅存一句“因龙门以畅化,幵伊阙以达聪。”
从其中提及的龙门、伊水可看出是写洛阳,应该是对杜笃《论都赋》的反驳。傅毅《洛都赋》虽为残篇,但仍可以看出,对洛阳周围地理环境优势的描写,“被昆仑之洪流,据伊洛之双川。挟成皋之崑阻,扶二崤之崇山。砥柱回波缀于后,三涂太室结于前。镇以嵩高乔岳,峻极于天。”对宫殿、帝王仪仗、农事、田猎的描写篇幅不长,但是所涉及的内容颇多,且都是都邑赋中必需的部分。
崔驷《反都赋》是为弘扬洛阳之美,反驳迁都长安的主张。《两都赋》分《西都赋》和《东都赋》,虚构了西都宾和东都主人这两个角色,以主客问答的形式展开。《西都赋》以西都宾之口陈述西都种种,《东都赋》以东都主人之口述东都洛阳与西都之大不同,以达到抑西都扬东都的目的。
从《西都赋》中可以了解那个时期长衮的地理优势,长安埤的规模和城内的区域规划,对长安城四郊的富庶环境作全景式描写,有近郊诸县发达的农事和畅达的交通,县郊的离宫别馆及其中的珍禽猛兽。
在《两都赋》影响下,张衡创作出了《二京赋》。《后汉书张衡传》:“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张衡十年巨著的《二京赋》对《两都赋》在写作模式和写作内容上都有继承,但是篇幅更为宏大,几乎是《两都赋》的两倍。两篇赋以凭虚公子和安处公子的对话问答连接在一起,《西京赋》中凭虚公子尽情讲述了西京的繁华,描写京都的地理位置、城市规模,帝王的宫苑池馆、游猎出行这些都邑赋的基本内容,除此之外,对商业贸易、都邑游侠、市井村情以及郊庙祭祀、民间杂耍戏剧等的描写细致生动,甚至还有涉及天子微服出巡的内容,完成了一幅西都生活的全景图。其中关于百戏戏剧的描写成为了记录当时社会文化活动的珍贵文献。
《东京赋》中安处先生细数先王创业之艰难,称颂东汉王朝,描绘东京洛阳的城市结构、宫殿建筑。在对朝会、祭祀、天子出游、农事、大射、田猎、大摊等统治者的盛典礼会的陈述中,完成对东都奢未及侈,俭而不陋的颂扬。
但事实上张衡写作此赋的目的不仅仅是颂扬东都这么简单。东汉时期,刘秀之后的皇帝除明帝、章帝外,几乎都在幼年继位,因此宦官专权和外戚干政十分严重,《二京赋》创作于汉和帝永元年间,汉和帝十岁即位,由于皇帝年幼,外戚专权,社
张衡在赋中描述了南阳的地貌地势,山川河流,草木矿物,谷物瓜果,祭祀宴饮,节日娱乐,表达了希望天子南巡,重回故里之意。在对历史的追溯中隐隐暗含了对当政者的谏言,希望他们继承高祖、光武功业。
总的来说,这个阶段以《两都赋》和《二京赋》为代表的都邑赋,在继承了扬雄《蜀都赋》描写题材的基础上,还受了当时游猎赋的影响,在内容、篇幅和写作模式上有了很大改变。最明显的是对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中内容和写作模式的吸收。
杜笃、傅毅、崔驷的都邑赋中都出现了代表对立观点的“客”这一角色,且班固《两都赋》和张衡《二京赋》都采用了主客问答的形式,这种模式源自枚乘的《七发》,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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