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死了,儿子、孙子都忙着和新来的二尤调情,唯有八旬贾母哭得肝肠寸断。贾母为何哭贾敬?后世分析五花八门。
有人认为贾母对贾敬有气。贾家人才凋敝,好不容易出了个进士,他却两手一撒去炼丹,“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家族败类呀;
有人认为贾母痛哭是受了刺激,同是寿高之人,贾敬早死,让贾母有了大限将至的恐惧;
更有一种阴谋论者从惜春身世入手,认为焦大口中养小叔子的,是年老尊贵的贾母,让人不得不叹脑洞大出天际。
其实不怪后世解读毫无方向,曹公笔下的贾敬,根本就没正面出场过,你所知道的贾敬,全都是别人嘴里的他。
曹公著红楼,犹如杜鹃啼血,满满都是诚意,其笔力又如同刀锋,刻山是山魂,刻水是水魄,因此他全书侧面写宁国府之主,不仅是画皮之作,更是画魂之笔。
侧面描写,从别人口中了解一个人,犹如盲人摸象,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尘世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利益和立场,评价一个人就会删减、改编、添醋……
总之,你所看到的贾敬,全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贾敬什么样?绝不是87版那个灰暗、干枯的老道。
真实的贾敬,只在贾母那一哭里:神采与如宝似玉的贾宝玉相比,毫不逊色。
挂印炼丹
进士在红楼梦里极其稀缺,贾敬考上了进士,又有爵位加身,完美人设啊对不对?
曹公分外钟爱林家,说“虽系钟鼎之家,却亦系书香之族”,脂砚斋侧批“钟鼎亦必有书香方至美”。
贾敬和林如海比,林如海虽是钟鼎之家,但传到他已经没有爵位了,他仅剩书香——进士而已,而贾敬却实实在在的书香加进士。如果说林家是至美之家,贾敬就是红楼里唯一的至美之人。
但这么好的前程,这位爷却挂印炼丹去了。
贾敬挂印炼丹,是绝尘之事,无缘无故谁会如此决绝?必定是红尘中有他无法忍受的痛苦。
关门训子
贾敬的痛苦是什么?贾敬寿辰前日贾珍去请安,贾敬决绝地教训儿子:
“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你们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地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
这段是贾珍转述给尤氏的体己话,贾敬训话贾珍,也是关起门来教子,外界因素影响很小,按照史学家甄别筛选的原则,可以入贾敬传。
贾敬训子在贾珍看来不逊人情,儿子请父亲过生辰是人子之礼,贾敬非但不领情还教训了一顿,怎么说都是作父亲的老糊涂。
贾敬的话几近疯人疯语,疯子的特征是他和大众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如同两个结界,互相不能同呼吸,自然不能共命运。
贾家结界对他来说,如同空气中有毒,但他不能让儿孙都炼丹,所以希望儿子能悄悄改善生存环境,暗暗向他的结界靠拢,于是让他刻《阴骘文》。
能阴不能阳?
“阴骘”一词来源于《尚书·洪范》:“惟天阴骘下民”,行善做好事不要张扬,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日行一善,这样文昌帝君就会保佑你,赐给你福禄寿。
贾家破败萧条,福禄寿都几近断绝,子孙不肖不会有福,主子官越当越小,下人贪墨营私,自然钱财受损,呼啦啦似大厦倾,寿限不长,这三者是贾家迫在眉睫的危机,贾敬训子,是在给他指一条明路:不要张扬,悄悄行善。
无论是关起门来训子,还是悄悄行善,贾敬作为宁国府的太上皇,贾珍作为现任大boss,为何不能在阳光下行善,却要靠阴骘文求文昌帝君保佑?
在宁国府,还有谁比贾敬的权力更大?就是宁荣两府头上顶的那个“贾”。
阴骘文拜的是真文昌帝君,而贾家必须信奉的是假儒学——程朱理学。
你不宣誓姓贾,那就随着焚书坑儒化成灰,你要延续寿命,就得交出灵魂。贾敬很难呐!
是非场
贾敬生活在什么结界里?他称宁国府是“是非场”,相对的贾敬的炼丹房自然是清净地。
是非场和清净地相比,后者是纯粹前者是混杂。
是非场中必有是非人,首先看秦可卿,字“兼美”,太虚幻境里宝玉说她既有宝钗之鲜艳妩媚,又有黛玉之风流袅娜。
黛玉和宝钗除了都是美人外,三观、出身全都是反义词,怎么能兼美呢?“兼美”看上去很美好,其实是精神分裂。
两股力量掰手腕,谁劲儿大谁胜出。最后秦可卿死了,戴权普大喜奔登门送温暖。
戴权,脂砚斋侧批“大权也”,是大内太监,是皇权的代言人。
宁国府这场掰手腕,以皇权代表的程朱理学胜出,秦可卿超豪华的葬礼,不是给贾家站台,而是皇权占据文化高地的庆功宴。
秦可卿死了,贾敬已经成了掰手腕的looser,搭理不搭理的都不吃劲,所以贾敬地位虽然比秦可卿尊贵,死后的葬礼却相当潦草。
下人报丧,皇帝忽然得了失忆,这个人是谁,不认识:“诏问贾敬何职?”
等太监说了贾敬祖宗十八代,方才下旨:“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
这个恩旨是有多敷衍?盖棺定论贾敬没有尺寸之功,给你个五品全当打发叫花子,想走正门?没门儿,败军之将从“北门”进吧,败北的looser也只配走北门了。
百年孤独
贾敬的结界里很空旷,只装下了他一个人。
能懂他结界的人不多,贾母算一个。
对贾母来说,贾敬是一个孤勇者,有勇气打破皇权支持的贾家结界,另立山头。
但欣赏不等于有勇气投奔,贾敬生辰时,贾母以吃了桃闹肚子为由,拒绝出席。
“桃”为逃也,面对强大力量,面对宝玉等儿孙,贾母只能选择“逃”。
不过,贾敬告诫贾珍要刻《阴骘文》贾珍没放在心上,贾母却下了一盘大棋,在荣府广泛招揽女孩,培养了袭人等大丫头,悄悄教育阴骘文,分散荣府,希望文昌帝君保佑贾家福禄寿。
贾母哭贾敬,是同路人的兔死狐悲,是道路艰难的感同身受,贾敬之死,也为荣国府衰败奏响丧曲……自此之后,贾敬的结界里,百年孤独……
开卷有益,原创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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