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读者,很多研究者,都会“假清高”“酸葡萄”来形容妙玉,指责她作为出家人,却对宝玉暗怀情愫。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妙玉的出家,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冷静选择,甚至也不是逃避现实或反抗婚姻的手段。她的出家,完全是被迫的行为。
林之孝(家的)介绍,妙玉本是“读书仕宦之家”的女儿,因为多病,才被迫出家。出家还是“带发”修行。为什么不剃发?当然是想着以后身体好了,还要还俗结婚。不料受到“权势不容”(岫烟介绍),被迫离乡避祸,有家难回。父母师父相续去世,导致她的还俗与婚姻无人主持。
她本来是准备借佛门修养身体,等于是找了个疗养院,结果暂时行为成了终生事业,托庇贾府只能保证一时的平安,不可能再有婚姻之想。妙玉心里有多少委屈、多少不甘,也就可想而知了。
偏偏她居住的栊翠庵位于大观园里,大观园中还住着一位性情温柔、“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的青年公子,怎么会不惹妙玉遐想、不动妙玉绮思?
妙玉对佛门不情愿、不甘心,对红尘俗世充满贪恋和向往——那本来就该是属于她的东西。包括在家乡蟠香寺居住,寺里的房子可以赁给邢家居住,妙玉可以接触外人,可以与岫烟“半师半友”,可以有女伴为伍。除了住在寺里、穿着僧衣之外,她过的完全是俗世的贵族小姐的生活。
对俗世生活的向往,并不是只表现在对爱情和婚姻的渴望上。除了对宝玉的小情愫,她对贵族小姐们的日常,同样充满向往。尤其是大观园的联诗赋句,代表了贵族生活中最为“文采风流”的那部分,“文墨也极通”的妙玉怎么会不动心?
但是拘于身份,她又不能经常地、公开地、主动地参加大观园中的活动。除了贾母上门吃茶、宝玉讨要红梅这些偶然事件,她只能做一个热闹场合的冷眼旁观者。
湘云黛玉的月下联诗,不仅没惊动守夜的婆子,连贴身的丫鬟都没带来。这是妙玉的好机会,她终于可以加入到“文采风流”的诗赋活动中来,展示她高明的欣赏能力和写作水平,她怎么肯放过?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也许在她的想象中,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湘黛知道她的才情,以后也许会邀请她参加诗社。可是贾府的败落已经越来越近,公子小姐们的诗歌创作活动也接近尾声(以后的《芙蓉女儿诔》与《紫菱洲歌》,都只是个人创作,不是集体活动了)。妙玉再也没有机会,融入她向往的生活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