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7年9月,66岁的高骈被囚于扬州道院。得知消息后,杨行密随即点兵,包围扬州,征讨毕师铎。在说到大军围城,接连失利时,毕师铎却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高骈身上,他咬牙切齿道:
“高骈惯用厌胜之术,此战杨行密大获全胜,定然是他在背后施法所致,若不除他,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久后,高骈及其妻妾、子侄和外甥全部死在了毕师铎的屠刀之下,惨不忍睹。
自865年收复安南都护府一战成名后,高骈就成了唐末时期最为有名的将领。二十年间,他败南诏、破吐蕃、击党项、灭黄巢,无往而不利。朝廷对他信任有加,加封他为渤海郡王,甚至将全国半数兵马、财权拱手相送。然而,高骈却拥兵自重,上疏怒斥唐僖宗为亡国之君,坐看黄巢越过江淮直逼长安,最终惨死于毕师铎之手。
那么高骈为何咒骂唐僖宗为亡国之君?他是不是如毕师铎所说的那样惯用“厌胜之术”呢?毕师铎又是何许人也,英名神武的高骈又是如何落在了他的手里呢?
“落雕侍御”高骈
高骈,幽州人,高崇文的孙子。806年,刘辟作乱四川,杜黄裳推举高崇文入蜀平叛,八战八捷,所向无前,高崇文也因此受封为大唐南平郡王。15年后,高骈诞生在了这个武德充沛的名将世家。
因为祖父、父亲都曾是神策军的高级将领,高骈自小就成了天子侍卫,禁军将领。高骈为人精明谨慎,不喜言谈,却熟读兵法,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当时,不仅神策军的总管宦官对他青睐有加,就连唐宣宗也极为欣赏高骈的才能。
在神策军当差时,高骈常常带领手下外出狩猎,他曾一箭贯穿双雕,被众人捧为“落雕侍御”。随着高骈在军中的声望愈来愈大,他也逐渐被派往边疆地带,固国安邦。
850年,西北党项叛乱,唐军各路损兵折将,唯有高骈一路奇袭扰敌,杀获颇丰。而在吐蕃犯边时,又是高骈诱降了尚延心,唐军才得以收复河州、渭州。可见,青年时期的高骈虽未坐到一方都统的位置,却是不可或缺的核心将领,对于大唐西北边境的存亡,至关重要。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唐懿宗继位后,高骈迎来了他的高光时刻。当时,安南都护李琢贪婪暴虐,惹得天怒人怨,当地百姓纷纷揭竿而起,联手南诏将唐军驱逐。唐懿宗多次派兵南下平叛,都是无功而返。因此,在夏侯孜的举荐下,高骈接过了这一重任。
60年前,高崇文入蜀,旬月就报捷长安。然而,安南不比四川,这里鱼龙混杂,高骈的对手有很多,谋逆的官兵、虎视眈眈的南诏,以及完全不信任大唐的百姓,甚至在朝中,他也遭受着日复一日的弹劾。
然而,高骈还是克服了这些困难,他历经两年,将安南重新纳入到大唐的怀抱。写明代人物故事时,在大明鼎盛时期,朱瞻基却以周转不利、耗损巨大为由将安南抛弃,再对比唐末的乱象纷纭,仍旧不舍故土,着实令人可悲可叹。
有趣的是,高骈并非只是一个马上将军。脱下军装后,他也是一个值得百姓信赖的好官。治理安南期间,他重新修建了安南城,建造房屋数十万间,安置心怀不满的的百姓、边民。不仅如此,高骈还凿开暗礁,打通了广州至安南的海路,为他们构建了海上生命之路。
不幸的是,声名鹊起的高骈并不独属于安南人民。大唐乱象迭出,各地反抗势力此起彼涌,作为难得的名将,高骈自然而然成为唐王朝的“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去哪里。
875年,高骈“空降”成都。他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拯救被南诏、吐蕃骚扰多年的四川。当时,南诏、吐蕃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让蜀兵不厌其烦,他们只能躲在城里,连走上城墙,往外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高骈在入城之前,却强行命令守城官兵四门大开,放百姓出城复业,甚至还让官兵解甲下城,不再担当守卫。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外有强敌环伺,内无精兵猛士,高骈的举动吓破了众人胆。可在短短半日后,听闻高骈抵达成都的南诏就派人遣使求和,仗也不打了,人也撤退了。
南诏走了,高骈却不愿放过他们。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在高骈会见官兵的誓师大会上,他整了一出极为诡异的画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忠君报国,众目睽睽之下,高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人纸马,当众火烧。不仅如此,他还口中念念有词:“蜀兵怯懦,请神兵为我开道”。这就是日后毕师铎对他痛下杀心的“厌胜之术”。
果不其然,原先不敢露头的蜀兵在高骈地“加持”下,竟然有了追击敌军的勇气,五千人跟在南诏数万人身后猛追猛打,俘杀南诏大小酋长数十人,数年之间,南诏再也不敢越境。
尽管面对南诏人畏首畏尾,蜀兵却极善于内斗。在驱逐南诏仅仅三个月后,不满高骈苛刻治军的蜀兵们就杀进了高府,欲擒拿高骈,发泄心中怒气。当时,高骈已44岁,官居节度使,可他却不顾身份,躲进了府中厕所木板的下面。可见,能屈能伸,方成大丈夫。
当然了,高骈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将领。在短暂安抚后,高骈就利用手中职务之便,全面掌控了蜀地的军政大权,随后派人将先前起事的官兵全部抓捕。当时,受到牵连的还有被捕官兵的家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成了高骈刀下的亡魂。
黄巢的死敌
三年后,高骈调任东南沿海的润州。在这短短数年内,大唐王朝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仙芝、黄巢起义席卷大江南北。尤其是黄巢,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大唐将官们在他面前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雄风。年幼的唐僖宗只好将高骈从边疆调回,即为了表彰他的功劳,更是要他防备四处乱窜的草军。
浙西一战,黄巢终于认识到了杂牌和职业的区别。高骈略施手段,就将他的几万大军,尽数消灭。除了损失兵马以外,黄巢最为依赖的三员大将:毕师铎、秦彦、李罕之,也临阵变节,跑到了高骈的麾下,充任“反黄”急先锋。
万不得已的黄巢只好跑进仙霞岭,从荆棘密林中南下福建、广州。当时,唐僖宗是很乐意看着黄巢待在广州安度晚年的。对于风雨飘摇的大唐朝廷,只要黄巢不从广州出来,他就算裂土封王,也笑看其成。
然而,黄巢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南方的瘴气更是压得曹军喘不过气。过了一年多的太平日子后,黄巢又动了北上的心思。这一次他很聪明,选择避开高骈,从水路北上,迎战大唐宰相王铎。
幸运的是,黄巢击败了王铎,占领了江陵,不幸的是,他却被刘巨容挡在了荆州城外,离开广州时的兵马被杀得一干二净。好在他还有江西,那里是他的“暴兵”场所,短短数月内,黄巢又拉起了一支数十万人的队伍。这一次,他不去找刘巨容的麻烦了,反而向东,直捣董昌所在的临安。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刘巨容是个硬茬,董昌更不好惹,区区数千人就杀的黄巢军丢盔卸甲,仓皇逃窜。龟缩在江西的黄巢放眼望去,东边是董昌,西边有刘巨容,他的唯一出路,只剩下高骈镇守的淮南。
两年前,他被高骈逼得南下广州,受尽折磨。如今,往日情景再复现,高骈竟然又挡在了黄巢的人生十字路口上了。
只不过这一次,黄巢细心的研究了高骈,他惊奇的发现,高骈获胜的法宝竟然不是他的“厌胜之术”,而是来自于手下大将张潾。草军所有的战败记录显示,他们根本没有碰到过高骈,只是在遇见张潾的时候,就已经兵败如山倒了。
因此,黄巢拿出张潾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财宝悄悄地送到了张府。黄巢的要求很低,不需要张潾投诚,更不需要他出卖高骈,只要他按兵不动。而让张潾更不能拒绝的原因则是,黄巢竟然向高骈投降了。
“诈降”是黄巢一贯使用的伎俩,只是聪明绝顶的高骈竟然也上了他的当。与在山东时不一样,这一次“投诚”,黄巢开足了条件,竟然希望高骈向朝廷帮他要个节度使得官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么微妙,一无所求时,没有人会相信对手的诚意,可当他狮子大开口后,反而会让高骈觉着黄巢是真心归附。
当然,高骈认为这样的结果还不是最完美的。他为黄巢设计了一个更好的归宿,以招安为名,邀请黄巢入府叙谈,随后摔杯为号,将草军头脑尽数擒获,押送长安,独占平叛功劳。
为了展现他的诚意,高骈甚至送了黄巢一份大礼,他上疏奏请唐僖宗,将围剿黄巢的所有大军全部撤回,只留下他麾下的淮南军一支兵马。对于高骈的请求,唐僖宗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毕竟作为皇帝,又有谁会拒绝一个征战二十余年,未尝败绩的名将呢。
然而,黄巢却突然发动了突袭,怀揣财宝的张潾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草军一刀咔嚓了。随后,草军以雷霆之势越过长江,再次踏上淮南这片旧土。而他们的目标,则是高骈所在的扬州。
当时,扬州城里却吵翻了天。面对来势汹汹的草军,高骈畏缩了,他在富贵窝里享受了两年美好时光,已失去往日之勇。昔日“反骨仔”毕师铎以朝廷大义为托,力劝高骈出兵阻挡黄巢,却遭到了拒绝。与毕师铎的满腹高谈阔论相比,吕用之提出的“飞鸟尽,良弓藏”更符合高骈的需求。在黄巢起事以来,宋威可以灭他却放他而去,刘巨容可以杀他却任由他向东,高骈也不傻,他清楚地知道,黄巢覆灭后,下一个受害者必然就是手握重兵的自己。
而吕用之与毕师铎相比,他还有另一个值得高骈信赖的身份,他是高骈修习道术的领路人。当年在成都城下上演的那一幕诡异情景,就是高骈借鉴了吕用之的“道术”。因此,高骈与黄巢默默地达成了一致,让开大路,互不攻击,我守我的扬州,你去你的长安。
除此之外,高骈还声泪俱下的写了一封“恫吓奏疏”,送抵长安。正翘首以待的唐僖宗打开奏疏,顿时傻了眼,在高骈的奏文中,声称黄巢拥兵六十万,实力雄厚,已经过江,他挡不住了。
唐僖宗的愤怒可想而知,就在数周前,高骈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擒拿黄巢,力劝他撤回平叛大军。如今竟然让黄巢过了江,还打到了淮南,而让唐僖宗最为怨恨的是,高骈的意思似乎是不准备防备黄巢了。
就在黄巢迅速向西挺进的时候,唐僖宗和高骈在来来往往的书信中开撕了。唐僖宗责怪高骈放贼过江,应当反思。可高骈不仅没有悔改,还义正言辞的指责唐僖宗。在回复长安的奏疏中,高骈写道:
“各路大军撤回,虽是我奏请的,但却是皇帝下令批准的,并非我的过错。今日黄巢过江,我必当尽心尽力防守,可贼军直奔淮水而去,根本不来我的管辖之地。最近一段时间,我得了风痹症,也没有能力再去追赶贼军了,皇帝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得不说,高骈的这封奏疏尽显了中晚唐时期李姓皇族的悲剧。自安史之乱后,皇权式微,潼关以东,号令不通。一个帝国天子的命令,远远比不上当地的节度使。
作为书生,郑畋还是十分渴望高骈能够改正错误,重新效忠大唐皇族的。然而,高骈铁了心的跟唐僖宗硬到底,无论郑畋三番五次的好言相劝,还是唐僖宗的真诚认错,高骈都不闻不问,就是一兵不发,坐看好戏。
身死道院
881年5月,郑畋兵败长安一个月后,远在淮南的高骈突然“良心发现”了,竟然起兵七万,乘船数百艘,浩浩荡荡地从扬州出发,高呼平叛剿贼。高骈的这一举动令唐僖宗感动不已,慌忙将兵马总指挥的任命送去扬州。
然而,高骈是有条件的,他希望唐僖宗能够到扬州来指挥作战。唐僖宗虽然手里没有什么大权,但他也不傻。在成都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想干嘛就干嘛,可到了扬州就成了高骈手中的傀儡,任由他宰割了。于是,唐僖宗断然拒绝了高骈的请求。
唐僖宗不来,高骈也不生气,毕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不是那么好干的。他还在等人,周宝、刘汉宏仍旧没有到来。原来,江淮一带并非高骈一家独大,坐镇镇江的周宝和执掌浙东的刘汉宏与他平分秋色,三家都想吞并对方,独享江淮这块巨大的肥肉。
高骈打着平叛的旗号,在东塘等了数月,周宝没有来,刘汉宏也没有来,反而只有数千精兵的董昌来了。眼看着计策失效,高骈也就不再伪装了,索性上疏通知唐僖宗,不去平叛了,然后带着七万大军又回到了扬州。
唐僖宗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懵懵懂懂的猴子,三番两次被高骈戏耍,愤怒之情可想而知。然而,高骈不惯着唐僖宗的臭毛病,在朝廷名义上夺去他的兵权、财权后,高骈直接上疏咒骂唐僖宗是亡国之君,与系颈于轵道的秦王子婴、俯首刮席的汉更始帝没什么区别。
就在高骈认为大唐已经完了的时候,老宰相王铎竟然击败了黄巢,将他赶出了长安,又重新恢复了李唐天下。高骈十分后悔当初的鲁莽,为了逞口舌之利,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可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高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公开拥立朱玫扶植的襄王李煴,改换门庭。宠信吕用之、放黄巢过淮水、另立朝廷,高骈这些年的瞎操作震惊了他的部下,那些有良知的将领也纷纷弃他而去。可高骈不为所动,他与唐僖宗断绝关系后,就彻底倒向了“修仙问道”,一切军政要务全部交给了吕用之,以致部下叛离之心更加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吕用之不仅不是个好部下,他也不是一个好上司。独揽大权后,他用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将高骈的昔日旧部得罪了一遍,还处死了反对他的高骈的儿子高澞。而对这一切,高骈都熟视无睹,他已沉迷“道术”,无可自拔。
887年,秦宗权南下,侵略江淮,高骈将毕师铎放在高邮,以备不时之需。当时,高骈的儿子高四十三郎欲借毕师铎之手,除去吕用之,故而不断向毕师铎释放吕用之劝高骈杀他的消息。毕师铎本是降将,又常年遭受吕用之的压迫,早已心怀叵测。因此,在逃生无望的情形下,竟联络秦彦,一同反扑扬州。
吕用之除了迷惑高骈,什么本事也没有,手握重兵的他刚与毕师铎接触,就树倒猢狲散。吕用之跑了,在扬州道院修道的高骈却成了瓮中之鳖,沦为毕师铎手中的俘虏。
听闻高骈被擒,杨行密随即点兵前来营救。毕师铎本就兵微将少,不是杨行密的对手,可他却认为这一切都是高骈暗中使得坏。毕竟高骈“修道”多年,整点“厌胜之术”,简直是轻而易举。可叹高骈一世英雄,最终倒在了“封建迷信”的屠刀之下,除了高骈和他的妻妾外,他的子侄、外甥尽数被杀,一个不留。
以高骈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成为唐僖宗时期的“郭子仪”,甚至他所面临的境遇要远远比郭子仪好上不少。然而他却贪图小利,沉溺于温柔乡,妄想割据,以致走向了朝廷的对立面。在唐末乱世时,自立的豪强并不少,可像高骈那样沉溺于方术,宠信术士的却寥寥无几。高骈一生的败亡,即源于他自己,也源于吕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