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诗坛中最好的一对朋友,应该是白居易和元稹,今天的文学史上,白居易的地位比元稹高得多,可在当时,两人合称“元白”,元在白前。而他们两人的友情之深,远不止场面上的唱和,而是一种梦相随、情相融的状态。
元和十年(815),白居易曾这样形容两人彼此之间的关系:
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
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
(《与元九书》)
意思就是,白居易把诗歌当作是两人情感最重要的纽带:
顺心的时候用诗歌劝诫对方不要骄傲,遇到困难的时候用诗歌互相鼓气,形单影只的时候用诗歌去慰问寂寞,彼此欢聚的时候用诗歌去表现快乐。
换句话说,无论人生有怎样的起伏变化,对方与诗歌都永远是最忠诚的陪伴。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年),对于白居易和元稹这两位诗人来说,是一个特别不幸的年头。
这年三月,元稹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贬做通州(今四川省达州市)司马。
不出几个月白居易又因为上书言事,得罪权贵,被逐出长安,贬做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司马。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江州离长安很远,一路上又要骑马,又要乘船,此诗就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诗人乘船驶向九江时所作的。
舟中读元九诗
〔唐〕白居易
把君诗卷灯前读,
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
逆风吹浪打船声。
诗人被逐出长安,感慨万千,心中肯定充满了凄凉与愤懑。
此时单独捧出了好友元稹的诗卷,可见精神上的友谊才能慰藉诗人长途奔波、苦闷凄凉的心灵。
“诗尽灯残天未明”,诗人读了个通宵,一直读到灯残油尽还未罢手。
诗的第三句“眼痛灭灯犹暗坐”,自己读到眼睛也痛了,灯也从“残”到“灭”了,在这黎明前的黑暗,秋天最凄清最难挨的时辰,诗人却“犹暗坐”。
一个“犹”字十分有力,写出了一种和常人不同的心情和动作:久久地在黑暗中静坐着。
也许此时诗人还深深地沉浸在好朋友所作的诗篇的意境中间,也许诗人从作品想到友人,想到友人和自己共同的遭遇……
然而,诗人没有接着写黑暗中怎么痛苦,怎么凄凉,怎么寂寞,一是很难用七个字说清这么复杂的情绪,一是太平铺直叙,反而少了诗歌的意境。
诗人改换了角度,宕开一笔,凝练而有力地写下了结尾:“逆风吹浪打船声。”
原来写“暗坐”,是从视觉着眼,后来写“打船声”,是从听觉着手。原来是写自己,后来换成写客观景物了。
这句既是实写,是诗人暗中独坐,什么也看不到,因而听觉格外敏锐的结果;又是虚写,“逆风”、大浪显然寓有处境恶劣、前途莫测的象征意味,它把诗人怀念朋友、阅读朋友诗卷所激发而来的千思万虑融入耳畔的阵阵风浪之中。真是内外一致、虚实结合的佳句。
这穿过黎明前的黑暗传来的“逆风吹浪打船声”确实使人心胆俱颤,不寒而栗,那震慑人心的艺术力量是不言而喻的。
无独有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元稹写有《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全诗由“夕”、“病”、“惊”三点而连成一线,“惊”是全诗的核心。
此时,元稹远谪通州,身染疟疾,大病数月,几乎丧命。在自己生命即将灯枯油灭的时刻,突然听到挚友被谪的恶讯,竟于垂死病中“惊”而“坐起”,无限情和意尽在“惊坐”中。悲中见愤,悲中见情,曲折至深。
二诗皆有“残灯”、“坐”、“风”等意象,一位在暗风吹雨的病榻上惊坐而起,一位在逆风吹浪的小舟中暗坐,双方的心中都在关注着对方的命运,惦记着对方的安危。元白之交堪为士林楷模。
我写到这里,突然想起周华健唱的那首《朋友》,里面有这么几句: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我以前听这首歌,感受并不强烈,但今天写到这里,我才恍然感到:这好像是专门为白居易与元稹两人而写的歌。
有些情感是融化在生命中的,我觉得白居易与元稹就是这样把彼此生命融入对方的一个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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