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六年(610)冬十二月,踌躇满志的杨广此时正端坐在华丽的车驾中,前往东突厥启民可汗的牙帐巡视。登上皇帝的宝座已经六年了,在这六年当中他开运河、筑长城、通西域,以五十万精兵耀威于塞外,灭林邑国、破契丹、并流求,隋朝国势臻于极盛。在这位被后世称为炀帝的陛下心中万事似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路的塞北风光让杨广心怀大畅,可是到了启民可汗的牙帐之后,他一路的好心情却被破坏了,原来他在启民可汗处发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那就是高丽国的使者。
高丽和突厥有所联系的事实使得炀帝大为震怒。突厥族自取代了柔然成为北方草原上的霸主后,给中国北方边境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直到隋朝建立后,利用巧妙的外交战,使得突厥族一分为二,实力削弱。又另外集中名将精兵进行征讨,这才将东突厥暂时压制住。而高丽自中原大乱后急速扩展势力,侵占了整个辽东和朝鲜半岛北部,无论是疆域还是实力都在当时东北亚地区属第一。这两强联手,就会从西、北和东三面对隋朝的领土形成全面的威胁,这样巨大的威胁显然是隋帝国所不能忽视的。
见此情形,隋朝外交第一人,分裂了突厥的裴矩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于是上奏道:“高丽本来是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中央治下的郡县。如今却分裂了出去,成为一个国家。先帝早就想征讨它,使之统一在中国治下。但是杨谅不肖,师出无功。现在英明的陛下当政,怎能不讨取之,眼睁睁地看着我中华文明之地成为蛮族的家园呢!如今高句丽的使者亲眼见到启民可汗举国归顺,可以利用这个让高句丽王害怕,迫使其入朝觐见陛下。”
第二天高丽的使者就接到了隋天子的圣旨,圣旨中的口气异乎寻常地严厉:“朕因为启民诚心奉国,所以亲自来到他的牙帐巡视,明年就会去涿郡。你回去的时候跟高丽王说:应该尽早入朝觐见,不要怀有疑惧,朝廷会像对启民可汗那样以礼相待。如果还是顽固不来朝拜的话,我将亲自带着启民的突厥精锐来高丽见他!”
几乎等于最后通牒的诏书已经清楚地表明了隋帝国的态度,让高丽王来朝其实只是一个借口,无论对方来或不来,为了帝国的利益,这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高丽王显然不可能来朝,战争已迫在眉睫。隋炀帝向富人增收战争税,高价购买军马,制作精良的器械,制造运输车辆和战船,囤积军粮,征发天下兵马汇聚于涿郡,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杨广站在隋朝的这片坚实的土地上呼风唤雨,可是沉迷于功业中的他并没有发觉,他所索取的远远大过了这片土地所能负荷的。
杨广好大喜功的错误做法导致了一个前景无限的庞大帝国的解体。就在大业七年(611)的战争准备期间,民力的消耗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他命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工期紧张,官吏们日夜督役,工匠们昼夜立于水中,不能上岸休息,于是自腰以下皆生蛆,三到四成的工匠因此而死。
他征发江、淮以南的民夫及船只将黎阳及洛口诸仓的米运至涿郡,舳舻相连,长达千余里,民夫数十万人在两地日夜运输,不得休息,因此而死的人一个挨着一个,使得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他又令山东置军府,强迫当地养马以供军役;又征发民夫运米,囤积于泸河、怀远二镇。推着自己车牛运粮的民夫均在当地被扣留,沿路民夫死亡过半;农民们种田没了耕牛,耽误了农时,田园大多荒芜。
不知节制的战争动员极大地破坏了帝国的经济命脉,又恰逢山东、河南大水,淹没三十余郡,天灾人祸交织在一起,各路反王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阴云密布在中国大地上,乱象再显。
内政上的隐忧已经初显,不过隋帝国毕竟国力强盛,一时半会还能扛得住。可是大战在即,军事总指挥却是不通军务的杨广,这个问题更为严重。隋朝并不是没有人看到这一点,皇帝当时征召合水令庚质询问军事:“高丽全国的人还没我大隋一个郡的人多,如今朕用这么多的人讨伐它,你认为能否顺利攻下高丽?”庚质很不给皇帝的面子,他的回答是:“如果这样讨伐的话自然是可以打下的,但是以臣的愚见,陛下最好还是不要亲征……如果一时打不下来,我怕损伤了陛下的威严,如果陛下的车驾在此停留,任命猛将劲卒,指导他们大战略方向,然后以急行军出其不意地对高句丽进行打击,那么肯定能顺利打下。打仗的诀窍是要快,等敌人有了准备就可能无功而返。”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认为杨广其实完全不通兵事,如此宏大的阵势拿来作秀可以,真正上战场是完全行不通的。
历史终究不能改变,炀帝并没有采纳庚质的谏言,大业八年(612)浩浩荡荡的隋朝大军终于出发。隋军分二十四军,左十二军的进攻部署是:第一军出镂方道(今辽宁沈阳西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二军出长岑道(今辽宁沈阳东),本由武卫将军樊子盖统率之,后因其“宿卫不行”改为别将,其名不详;第三军出海冥道(今朝鲜海州),此路为水军,由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统率之;第四军出盖马道(今朝鲜北部狼林山一带),由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统率之;第五军出建安道(似在朝鲜境内),由何人统率不详;第六军出南苏道(今辽宁新宾境),由兵部尚书、左候卫大将军段文振统率之;第七军出辽东道(今辽宁辽阳),由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统率之;第八军出玄菟道(今辽宁新宾西),由左屯卫将军辛世雄统率之。第九军出扶徐道(今吉林四平),由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统率之;第十军出朝鲜道(今朝鲜平壤南),此路为水军,由左武卫将军周法尚统率之;第十一军出沃沮道(约今吉林临江至长白一带),由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统率之;第十二军出乐浪道(今朝鲜平壤),由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统率之。右十二军的进攻部署是:第一军出黏蝉道(今朝鲜平壤西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二军出含资道(今朝鲜平壤东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三军出浑弥道(今朝鲜平壤北),由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统率之;第四军出临屯道(今韩国首尔东),由何人统率不详;第五军出侯城道(今辽宁沈阳东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六军出提奚道(今朝鲜瑞兴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七军出蹋顿道(今辽宁朝阳县境),由右骁卫大将军史祥统率之;第八军出肃慎道(今辽宁北部),由太仆卿杨义臣统率之;第九军出碣石道(今河北昌黎南),由右候卫将军赵才统率之;第十军出东施道(今朝鲜江陵),由何人统率不详,但史载治书侍御史陆知命为该路隋军的“受降使者”;第十一军出带方道(今朝鲜平壤南),由何人统率不详;第十二军出襄平道(今辽宁辽阳北),由右御卫将军张瑾统率之。从上述二十四军的进攻部署来看,担任陆路进攻作战任务的共有二十二军(左十军、右十二军),担任海上进攻作战任务共两军(左三、十军)。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集中优势兵力于陆路进攻,而以部分水军于海上进攻相配合的声势浩大的进攻作战部署。这二十四军络绎引途,总集平壤。每军设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二月九日,第一军出发;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至二十四日,出发完毕,各军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绵亘九百六十里。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绵亘八十里。隋军总集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后勤民夫更是数倍于士兵。如此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按照史书中的说法就是:“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其实不要说在中国,就算拿到世界史中看,古代这样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是屈指可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