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珥
当日耳曼的勇士们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的率领下,行进在法兰西的废墟上时,那位日后被称为“东方俾斯麦”的李鸿章,正率领他的淮军铁骑,浩浩荡荡地开进天津城。他将在这座城市中,度过人生最为辉煌的25年。
这一年李鸿章47周岁。从1862年出任江苏巡抚以来,他在帝国省部级的高干位置上已经待了8年,历任两江总督、湖广总督,并且因军功先后被封为一等伯爵、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
“天津教案”爆发时,这位“天之骄子”还在湖广总督任上,正率军辗转西北,剿灭叛乱。中途接到中央的紧急调令,立即抽调主力部队,进入京畿地区,加强战备,随时准备与法国开战。天津教案将了之际,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杀。“刺马案”同样是一个棘手的“地雷阵”,牵扯到中央与地方、军队与民政、湘军派系与别的派系乃至西方天主教等很多敏感问题,中央只能下令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并且不断催促上路。而直隶总督则由李鸿章接任。这是1868年李鸿章接任曾国藩的两江总督后,第二次接任他老师的遗缺。
曾国藩
李鸿章到了天津,登门拜见曾国藩。
曾老师不待李同学开口,就先问道:“少荃(李鸿章的字),你现在到了此地,是外交第一冲要的关键。我今国势消弱,外人方协以谋我,小有错误,即贻害大局。你与洋人交涉,打算作何主意呢?”
李鸿章道:“门生只是为此,特来求教。”
曾国藩道:“你既来此,当然必有主意,且先说与我听。”
李鸿章道:“门生也没有打什么主意。我想,与洋人交涉,不管什么,我只同他打痞子腔。”“痞子腔”为安徽土语,即油腔滑调之意。
曾国藩乃以五指捋须,良久不语,徐徐启口说:“呵,痞子腔,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试打与我听听?”
李鸿章一听不对,这话老师一定不以为然,急忙改口说:“门生信口胡说,错了,还求老师指教。”
曾国藩又捋须不已,久久看着李鸿章道:“依我看来,还是用一个诚字,诚能动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圣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这断不会有错的。我现在既没有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平情说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过于吃亏。无论如何,我的信用身分,总是站得住的。脚蹈实地,磋跌亦不至过远,想来比痞子腔总靠得住一点。”
李鸿章急忙应声道:“是是,门生准遵奉老师训示办理。”
李鸿章
这些细节,李鸿章在年老时讲给其下属吴永听,吴永则记录在他那本著名的《庚子西狩丛谈》中。
后世学者,或据此认为李鸿章人品远不及乃师,或据此认为李鸿章能圆融贯通比乃师更胜一筹,莫衷一是。其实,在原始的记录中,李鸿章至少在口头上是认可曾国藩对“痞子腔”的批评的。李鸿章告诉吴永:“我碰了这钉子,受了这一番教训,脸上着实下不去。然回心细想,我老师的话实在有理,是颠扑不破的。后来办理交涉,不论英俄德法,我只捧着这个锦囊,用一个诚字,同他相对,果然没有差错,且有很收大效的时候。古人谓一言可以终身行,真有此理。要不是我老师的学问经济,如何能如此一语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