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抱刀鬼与拔短鬼

元杂剧《灌口二郎斩健蛟》对二郎神随从的描述是：

神将郭牙直，奴厮儿，抱刀鬼，鬼力，跃马儿鬼，眉山七圣（眉山大圣，二圣，三圣，四圣，五圣，六圣，七圣），本部神兵。

元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对二郎神随从的描述是：

郭牙直（统天兵六甲神）、抱刀鬼、奴厮儿、天上、天下大小鬼兵，天丁，梅山七圣，本部下神兵。

在《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第一折中，二郎神率领众亲信上了舞台。剧本提示说：

二郎神引郭牙直、抱刀鬼、奴厮儿、狗儿上：“吾神乃二郎真君是也，俗姓赵名煜，幼从道士李班，隐于青城山。至隋炀帝，知吾神大贤，封为嘉州太守。郡左有冷源二河，内有徤蛟，春夏为害。吾神持刀入水，斩蛟而出。后弃官学道，白日冲升，加吾神清源妙道真君。今有乾天大仙相请，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

在剧中，二郎神率众与齐天大圣等猴妖对战的时候，剧本是如此描述的：

[正末同郭牙直、七圣、抱刀鬼、奴厮儿、天丁、驪马儿、狗儿上]

[正末云] 吾神二郎真君是也。统领本部下神兵，擒拏齐天大圣，走一遭去！

由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元明杂剧中，二郎神的主要随从要素，固然在不同戏本中有不同版本称呼的呈现，但是核心的要素就有郭牙直、奴厮儿，抱刀鬼，狗儿。如果加上二郎神本尊，如果再加上要降服的妖魔对手，其实，就是我们此前所说的二郎神艺术图形的完备六要素！其中,二郎的主要随从,除了郭牙直、奴厮儿之外，就是抱刀鬼，而在若干文本中，抱刀鬼的排名，竟然还在奴厮儿之前，紧随郭牙直。

在孤本元明杂剧 四补穿关资料中，对抱刀鬼的道具描述是：

鬼头，锦袄，项帕，法墨踅，直缠，褡膊，执刀

可见，名字叫做抱刀鬼，其实也并不一定要抱着刀子，而可以执，那么抱刀鬼为什么抱刀？根据二郎神花钱的视觉艺术表现看，因为他紧紧抓着孽龙或者妖魔的代表人物，作出一付要动手的模样，所以他抱刀的用意功能，也许就是刽子手。

辽金力士铜像 老赵藏品

水浒中，有若干刽子手的造型描述。

1、在宋江戴宗被江州知府押赴刑场的时候，有一段描写：

愁云荏苒，怨气氛氲。头上日色无光，四下悲风乱吼。缨枪对对，数声鼓响丧三魂；棍棒森森，几下锣鸣催七魄。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摇，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颡内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狰狞刽子仗钢刀，丑恶押牢持法器。皂纛旗下，几多魍魉跟随；十字街头，无限强魂等候。监斩官忙施号令，仵作子准备扛尸。英雄气概霎时休，便是铁人须落泪。

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道一声：“午时三刻。”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

2、在石秀遇见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杨雄的时候，江戴宗被江州知府押赴刑场的时候，有一段描写：

两臂雕青镌嫩玉，头巾环眼嵌玲珑。鬓边爱插翠芙蓉。背心书刽字，衫串染猩红。问事厅前逞手段，行刑处刀利如风。微黄面色细眉浓。人称病关索，好汉是杨雄。

当时杨雄在中间走着，背后一个小牢子擎着鬼头靶法刀。原来才去市心里决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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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石秀单身去救即将被行刑的卢俊义的时候有一段描写：

在楼窗外看时，十字路口，周回围住法场，十数对刀棒刽子，前排后拥，把卢俊义押到楼前跪下。铁臂膊蔡福拿着法刀，一枝花蔡庆扶着枷梢，说道：“卢员外，你自精细看。不是我弟兄两个救你不的，事做拙了！前面五圣堂里，我已安排下你的坐位了。你可一魂去那里领受。”说罢，人丛里一声叫道：“午时三刻到了！”一边开枷，蔡庆早拿住了头，蔡福早掣出法刀在手。当案孔目高声读罢犯由牌，众人齐和一声。

4、在童贯讨伐梁山的时候，梁山齐齐地排出全体好汉的阵荣，其中对刽子手蔡福蔡庆的造型有一段描述：

（裴宣等）马后，摆着紫衣持节的人二十四个，当路将二十四把麻札刀。那刀林中立着两个锦衣三串行刑刽子，怎生结束？但见：

一个皮主腰干红簇就，一个罗踢串彩色装成。一个双环扑兽戗金明，一个头巾畔花枝掩映。一个白纱衫遮笼锦体，一个皂秃袖半露鸦青。一个将漏尘斩鬼法刀擎，一个把水火棍手中提定。

上首是铁臂膊蔡福，下手是一枝花蔡庆。弟兄两个立于阵前，左右都是擎刀手。

由此可见，刽子手在行刑的时候，就是擎的漏尘斩鬼法刀、执的鬼头靶法刀，而具体行刑的时候，刽子手兄弟两个，蔡庆拿住头，蔡福掣出法刀准备下手。杀人的时候要抱刀，算是抱刀鬼，而一旦到了杀猪宰养的时候，拿刀的就是曹正这样的操刀鬼了。

二郎花钱 胡坚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两个披发鬼将摁住了对手，就有点蔡福蔡庆行刑的时候配合的意思。可惜刑具没有看清楚。

二郎花钱 王帆藏品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郭宜岭供图

在上列图花钱中，鬼将摁住了对手，但是也没有看到刑具。

在二郎神花钱主题中，呈现出一种两分的态势，就是要么这个角色，的确是二郎神手下的鬼将，的确在摁住对方，但是没有亮处刑具，而更多的二郎神花钱中的所谓对方，是孽龙，所以对付龙的，大多是铁索与骨朵，很少有刀的。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吾道鼠藏品

二郎花钱 陆昕藏品

二郎花钱 李宇涛藏品

二郎花钱 胡坚藏品

二郎花钱 陆昕藏品

但是，在一枚二郎主题花钱中，的确有着明确的抱刀鬼的形象的存在。见下图。

榜题“二郎”花钱 泉水阁藏品

在上图花钱中，不仅行刑的鬼将手抱法刀，面对妖魔，同时自己头上长角，完全契合抱刀鬼三个字的三重要素，兵器是刀，姿势是抱，本人是个鬼。在此钱中，不仅抱刀鬼鬼气十足，连二郎神也是鬼气森森。而且细看，是两个鬼将一左一右去将对方制服，完全符合水浒中蔡庆拿住头，蔡福掣出法刀准备下手的行刑的配合状态。

宋代二郎神陶模 网络资料

在上述宋代陶模中，二郎神背后，站着两个抱刀鬼，全副武装，面目狰狞。

“二郎出相”榜题铜镜 李宇涛藏品

同样，在上述“二郎出相”榜题铜镜中，抱刀鬼的形象也同样是与自己的外号严丝合缝，头上长角，是鬼，手中有刀，即将行刑。下图是明代传李在《搜山图》长卷局部，其中的鬼将的头上也同样突起两角。

上图南宋十王图中的持刀鬼，手持双刀，由于不是监斩，而是一般的除魔战斗，姿势就非常类似宋末元初《搜山图》中战场上持双刀的鬼卒了（见下图）。

宋末元初故宫藏《搜山图》长卷

而以下艺术图像中的鬼卒，由于类似监斩状态，更接近抱刀鬼的角色情态。

1987年浙江台州黄岩灵石寺塔出土五代《十王图》

首都博物馆《台北世界宗教博物馆宗教艺术文化展》水陆画 乐艺会资料

首都博物馆《台北世界宗教博物馆宗教艺术文化展》水陆画 乐艺会资料

在宋明时期的《搜山图》作品中，我们却似乎看不到花钱中这样对应的抱刀鬼的存在，因为《搜山图》中对付的妖怪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漫山遍野，所以，针对不同的妖怪类型，就有对应的鬼将品种以及对应的去对付的不同办法。持刀只是很多种办法中的一种，所以，抱刀鬼的角色在这里就显得模糊起来。在《搜山图》中，虽然有持刀的鬼将，但是并不存在杂剧中所描绘的、在花钱中体现的那个二郎神身边的重要角色抱刀鬼。

南宋《道子墨宝》中的二郎神搜山图

宋末元初故宫藏《搜山图》长卷

明代陆治《二郎神搜山图》（波士顿藏美术馆藏）

明代郑重《搜山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山东省博物馆藏明代《搜山图》长卷

由此，我们获得了一个认知，那就是，二郎题材在花钱上的表现，是对《搜山图》艺术图像要素的一次高度的提炼与简写，他把纷繁复杂、气势浩大的除妖场面，在花钱的有限的空间中，浓缩成一个更为洗练，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造型。所以我们也更加可以理解，为什么说降龙，是搜山图中的最核心战役，是降魔的关键，因为经过浓缩提炼之后的二郎花钱，他在众多妖精中撷取，用以体现妖魔中最为典型，当选妖精代表的，就是孽龙。

二郎神花钱上，相对于《搜山图》，出现了两个趋势，一个是单独的孽龙取代了众多妖精，而成为造型的元素，一个是妖精有了人格化、拟人化的代表。拟人化妖精的出现，是一种文明程度的体现，它说明，艺术的旨趣，正在从对现场杀戮的兴趣，转为签订投降仪式的文明的场景上来了。

另外，宋元时期，还有一个与抱刀鬼类似的词汇叫做拔短鬼，所谓的拔短，就是指拔到短筹的意思，也指短命，夭亡，元关汉卿《窦娥冤》第一折中有云：“嫁的个同住人，他可又拔着短筹。”元孔文卿《东窗事犯》第三折有云：“臣想统三军永远长春，不想半路里拔着短筹”。类似词汇还有拔得头筹。赌博赢了钱，中途就撤，也称拔短，中途而废，也就是拔短。

所以，或许有一种可能，就是二郎神身边的这个所谓的抱刀鬼，也许本来叫拔短鬼，后来喊着喊着，就变成了抱刀鬼，因为二郎神本身就是一个短命鬼，作为李冰二儿子的二郎，也是少年夭亡，所以水浒中的阮小二的绰号才叫做“短命二郎”。所以，主子是少年夭亡的短命郎，手下则是少年夭亡的拔短鬼，也非常契合。假设这样的设想成立，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二郎花钱上抱刀鬼的形象十分罕见了。

五代辽 神王举兽布鲁头 老赵藏 摄影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