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的一生,用贪嗔痴三字似乎就可以概括,所以,即便是荣府炙手可热的人物,那府中上下背后咒骂她的人比比皆是,然而,这样一位“夜叉”,也是偶有暖心之举的。
在第六回,国公府这边钟鸣鼎食,生活极尽奢靡,城外的刘姥姥一家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家人为生计发愁时,刘姥姥想起了女婿王家早年和金陵王家的一段渊源,又回忆当年作为二小姐时大方待人接物的王夫人,决定带外孙板儿前去贾府碰碰运气,即便这场秋风打失败了,权当见见世面,横竖短不了什么。
彼时的荣府,早由王熙凤管事,王夫人则不大管事了。所以,刘姥姥就这么和王熙凤见了面。对于刘姥姥这位“亲戚”,王熙凤是不曾见过的,自认家里也没有这样的亲戚,暗中让周瑞家的和王夫人讨主意,而在与刘姥姥周旋时,言语中无不在告艰难,以至刘姥姥心里突突的,只当这次要扑个空了。
周瑞家的从王夫人处来后,王熙凤得到了示意,当下表示愿意接济些刘姥姥,正巧现在手上有给丫头裁衣裳的二十两,便都给了刘姥姥,这自然是因为王夫人的一句话。这二十两,自然也是记在公中的账上的。而后面王熙凤的一个举动,才叫人讶异,文中写道:
凤姐只命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吊钱来,都送到刘姥姥的跟前。凤姐乃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这钱雇车坐罢。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里该问好的问个好儿罢。”
二十两银子,是王夫人示意接济刘姥姥的。这样的整钱,对于许多贫苦人们而言,显然不舍得轻易使用,彼时天色已晚,而刘姥姥必然不会从这二十两银子中雇车回家,而是仍旧祖孙徒步出城。凤姐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竟然替刘姥姥想到了这一点,特特拿出自己的一吊钱作为刘姥姥雇车的钱,不可谓不体贴,而这样一个举动,出自素日里贪婪、阴狠的王熙凤,实在是意料之外。
虽然刘姥姥第二次进府时,王熙凤亦接济了刘姥姥财物,然而那时刘姥姥作为荣府座上宾,深得贾母欢迎,众人因刘姥姥感到欢乐,刘姥姥更为巧姐取了名。所以相对而言,这一次的接济,是纯粹对一个贫苦老妪的同情,是王熙凤发自内心的一次善举。
正因为这一次偶然的善举,冥冥中给巧姐攒下了福报。
在第五回,巧姐的判词中写道: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这济刘氏的正是王熙凤,那遇恩人的正是其女巧姐。
那么,巧姐是因何落难,又如何得到福报的呢?
从巧姐的红楼梦曲《留余庆》可知,贾家败落后,巧姐被“狠舅奸兄”算计,那么作为一个女子,巧姐的价值是什么呢?在第六回,脂砚斋批语就暗示巧姐最终流落了烟花巷。其批道:
老妪有忍耻之心,故后有招大姐之事。
这里的大姐便是将来的巧姐,招大姐,便是将巧姐娶进门,而为何娶了巧姐就是忍耻?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彼时的巧姐已非侯门绣户大家千金,而是旧时为人不齿的烟花女。
所以,巧姐是被狠舅奸兄卖到了烟花巷。后被阴差阳错遇到了刘姥姥,将其娶进了王家。
正如巧姐判词上的那幅画一般,她最终成为了一名乡野村妇,以纺绩为生。
而巧姐的福报不仅于此,嫁给板儿成为乡野村妇后的巧姐,还诞下了一子,这在第十五回,作者便用一个女子作了暗示,那就是“二丫头”。
秦可卿出殡途中,王熙凤和贾宝玉几位进入一个农庄歇脚,在这里遇到一个纺绩的姑娘二丫头。我们知道作者行文无一废笔,但一个二丫头就占据了几百字,可知此人物不简单。而由其所在的偏远乡村,以及熟练纺绩来看,她的意义就是暗示巧姐的未来。
宝玉等人离开农庄时,见到抱着一个男孩的二丫头和其他姑娘说笑,文中称是二丫头的小兄弟,而将来巧姐沦落为乡野村妇时,身边显然不会再有兄弟姐妹,只有她自己的孩子。
当然,除此之外,文中亦曾有其他暗示巧姐后来生育的细节,譬如逛大观园时众人玩牙牌令,鸳鸯宣出“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脱口而出“花儿落了皆个大倭瓜”。“一枝花”,曾是唐朝名妓李娃的旧称,暗合巧姐沦落风尘的身份,而“花儿”后来结了果,暗示了巧姐将来会育有子女。
堂堂公府千金,生于绮罗,长于万千宠爱中,最后却成为乡村野妇,终日与纺车为伴,不可谓不坎坷。然而相较于贾家一众儿女,如掉入泥淖的妙玉,被虐致死的迎春,孤苦终老的宝钗,被丈夫休弃后病死的母亲王熙凤,巧姐不可谓不幸运。而原本该在烟花乡中被蹂躏一生的巧姐,能得安稳静好的结局,却是因为当年王熙凤的一次善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