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第12章 告子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与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馀师。」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何以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人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汙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欤?」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曰:「否。」
「有知虑乎?」
曰:「否。」
「多闻识乎?」
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曰:「其为人也好善。」
「好善足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謏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人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徵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第12章 告子下(译文)
有一个任国人问屋庐子:“礼和吃饭哪个重要呢?”
屋庐子答道:“当然礼重要。”
那人又问:“娶妻和礼哪个重要?”
屋庐子答道:“当然礼重要。”
那人问:“如果按着礼节去找饭吃,便会饿死;不按礼节去找饭吃,便会得到吃的,还一定要按礼节行事吗?如果按亲迎之礼,便得不到妻子;不按亲迎之礼,便会得到妻子,还一定行亲迎之礼吗?”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便到邹国,将此事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回答这个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揣度房屋基础的高低是否一致,便可以使一寸厚的方木比山一样的楼还要高。金属比羽毛重,难道是说三钱重的金属比一车羽毛还要重吗?拿吃饭的重要性和礼的细节相比,何止于吃饭重要?拿娶妻的重要性和礼的细节比较,何止于娶妻重要?你去回答他说:‘扭住哥哥的胳膊,抢夺他的食物,便会得到吃的;如果不扭,便得不到吃的,那还要扭吗?翻越东邻的墙去挟持人家的女儿,便会得到妻子;如果不去挟持,便不会得到妻子,那还要挟持吗?’”
曹交问道:“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话吗?”
孟子答道:“有这话。”
曹交问道:“我听说周文王身高一丈,商汤身高九尺,现在我曹交身高九尺四寸多,仅能吃饭罢了,怎样才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人呢?”
孟子答道:“这有什么呢?只要去做就行了。假如在这儿有个人,他的力量连一只小鸡也提不起来,那他就是个没有力气的人;如果说能够举起三千斤,那他就是个有力气的人了。如果能举起大力士乌获所举的重量,那他也就是乌获那样的大力士了。人怎么能以不能胜任为担忧呢?不能那样做。在比自己年长的人后面慢慢地走,这叫做‘悌’;在比自己年长的人前面快步地走,这叫做‘不悌’。慢慢地走,难道是人不能做到的吗?只不过不那样做罢了。尧舜之道也不过就是‘孝’和‘悌’罢了。如果你穿尧那样的衣服,说尧所说的话,做尧所做的事,那你便和尧一样了。如果你穿夏桀那样的衣服,说夏桀所说的话,做夏桀所做的事,那你便和夏桀一样了。”
曹交说:“我打算去谒见邹国国君,向他借个居住的地方,希望能留在先生您的门下学习。”
孟子说:“学习的方法就像大路一样,是不是很难了解呢?只担心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自己寻求吧,老师多得很呢。”
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这首诗是小人作的。’”
孟子说:“依据什么这样说呢?”
公孙丑说:“因为诗意有怨恨之情。”
孟子说:“高老先生理解的诗意真是太浅薄了!假如在这儿有个人,如果越国人张弓去射他,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述这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越国人和他关系疏远。如果他的兄长张弓射他,他便会流着眼泪讲述这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兄长是他的亲人。《小弁》诗中的怨恨之情,正是热爱亲人的缘故。热爱亲人就是仁。高老先生理解的诗意真是太浅薄了!”
公孙丑问道:“《凯风》这首诗又为什么没有怨恨之情呢?”
孟子答道:“《凯风》这首诗所以没有怨恨之情,是由于母亲的过错小;《小弁》这首诗所以有怨恨之情,是由于父亲的过错大。如果父母的过错大,却不怨恨,那是更加疏远父母的表现;如果父母的过错小,却去怨恨,那是以小过激起大怒。更加疏远父母是不孝,以小过激起大怒也是不孝。孔子说:‘舜真是最孝的人了,五十岁还依恋父母。’”
宋牼将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碰着他,孟子问道:“先生要到哪里去呢?”
宋牼说:“我听说秦国和楚国要相互交战,我要去劝说楚王,让他罢兵。如果楚王不高兴罢兵,我就去劝说秦王,让他罢兵。两个国王中,我总会有所遇合的。”
孟子说:“我不想问得太仔细,只想听个大概意图。你打算怎样去劝说他们呢?”
宋牼说:“我打算以交兵不利劝说他们。”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是很好的了,可是先生这样直白地大声喊叫却不行。先生用利来劝说秦王和楚王,秦王和楚王因为有利而高兴,于是便停止交兵之事,这就将使军队的官兵乐于罢兵,因之喜悦利。做臣子的怀抱着利去侍奉君主,做儿子的怀抱着利去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抱着利去侍奉兄长,这终归会使君臣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失掉仁义。怀抱着利相互对待,如此而国家不灭亡的是没有的事情。先生如果用仁义去劝说秦王和楚王,秦王和楚王因仁义而高兴,于是便停止交兵之事,这就会使军队的官兵乐于罢兵,因之喜悦仁义。做臣子的怀抱着仁义侍奉君主,做儿子的怀抱着仁义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抱着仁义侍奉兄长,这终归会使君臣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去掉利。怀抱着仁义相互对待,如此而国家不以德政统一天下的,那是没有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说到‘利’呢?”
孟子住在邹国的时候,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送帛给孟子与他相交,孟子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孟子住在平陆的时候,储子做了齐国的卿相,也送帛给孟子与他相交,孟子也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有一天,孟子由邹国到任国,拜访了季子;由平陆到齐国,却不拜访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可找到先生的不是了。”
便问孟子道:“先生到任国,拜访季子;到齐国,却不拜访储子,是因为他做了卿相吗?”
孟子说:“不是的。《尚书》中说:‘用食物供奉神主,最可贵的是仪节,如果仪节不够,礼物虽多,那也叫做没有供奉,因为供奉的人心意并没有用在这上面。’这是因为他没有完成供奉的缘故。”
屋庐子非常高兴。有人问起这事。屋庐子说:“季子不能去邹国,而储子却能够亲身去平陆的缘故。”
淳于髡说:“重视名誉功业的,是为了济世救民;轻视名誉功业的,是为了独善其身。先生您为齐国的三卿之一,对于上辅君王下济臣民的名誉和功业都没有建立,您就离开了,仁人原来是这样的吗?”
孟子说:“处在卑贱的地位,不用自己贤人的身分去侍奉不贤之人,这是伯夷;五次往商汤那里,五次往夏桀那里,这是伊尹;不厌恶污浊的君主,不拒绝微贱的职位,这是柳下惠。这三个人的行为不相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一样是指什么呢?回答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完全一致呢?”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主持国政,泄柳、子思也为朝中之臣,鲁国却更加削弱,贤人对于国家毫无益处就像那样吧!”
孟子说:“虞国不用百里奚而亡了国,秦穆公用了他便成为霸主。如果不用贤人便会亡国。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边上,河西的人便都会唱歌;绵驹住在高唐,齐国西部的人便都会唱歌;华周、杞梁的妻子哭他们的丈夫很悲哀,因此改变了国家风俗。内心存在什么便会在外表显示出来。做事情却不见结果,我不曾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如果真的有贤人,我一定会知道的。”
孟子说:“孔子做鲁国司寇的时候,不被重用,跟随着去祭祀,祭祀的烤肉却不见送来,于是来不及脱帽便匆匆离开。不了解孔子的人,还认为他是为争祭肉而离开的;了解孔子的人,认为他是为鲁国失礼而离开的。至于孔子本人,却是要自己背一点小罪名而离开,不想随便离开。君子的所作所为,不是一般人所知道的。”
孟子说:“春秋五霸,对于三王来说,是有罪之人;现在的诸侯,对于春秋五霸来说,也是有罪之人;现在的大夫,对现在的诸侯来说,又是有罪之人。天子到诸侯那里去叫‘巡狩’,诸侯朝拜天子叫‘述职’。天子春天视察耕种情况,补助不足的人;秋天视察收获情况,补助不丰足的人。进入诸侯的封疆,如果土地得以开垦,庄稼种得很好,老人得到赡养,贤人得到尊重,俊杰之士列于朝廷,那就给他赏赐;用土地封赏他。进入诸侯的封疆,如果土地荒芜,老人被遗弃,贤人不被任用,聚敛钱财的人位列朝廷,那就责罚他。诸侯一次不朝拜,就降低他的爵位;两次不朝拜,就削减他的封地;三次不朝拜,就把军队开去使他朝拜。所以天子的用武叫‘讨’不叫‘伐’,诸侯的用武叫‘伐’不叫‘讨’。春秋五霸是挟持诸侯来‘伐’诸侯的人,所以说:春秋五霸,对于三王来说,是有罪的。春秋五霸之中,以齐桓公最强大。在葵丘盟会之时,各路诸侯捆绑着牺牲,以它们驮着盟书,因为相信诸侯不敢违约便没饮血。第一条辞命说:讨伐不孝之人,不废立太子,不立妾为妻。第二条辞命说:尊敬贤人,养育人才,表彰有仁德的人。第三条辞命说:尊敬老人,慈爱幼小,不懈怠贵宾和旅客。第四条辞命说:士人的官职不世代相传,国家事务不兼摄,任用士人一定要得当,不独断地杀戮大夫。第五条辞命说:不到处设防,不禁止邻国采购粮食,不得有所封赏而不报告。最后说:所有我们参与盟会的人,订立盟约之后,恢复旧有的友好。现在的诸侯都违背了这五条禁令,所以说:现在的诸侯,对于春秋五霸来说,也是有罪之人。君主有不对的地方,臣不加以助长,这罪行还算小的;如果君主有不对的地方,臣下加以逢迎,这罪行就大了。现在的大夫都逢迎君主的不对之处,所以说:现在的大夫,对于现在的诸侯来说,又是有罪之人。”
鲁国准备让慎子做将军。孟子说:“不先教导老百姓却去让他们打仗,这叫做祸害老百姓。祸害老百姓的人,在尧舜的时代是不会被容纳的。即使一次作战胜了齐国,从而得到南阳之地,这样尚且不可以。”
慎子勃然不高兴地说:“这是我所不了解的。”
孟子说:“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天子的土地纵横一千里;如果不到一千里,便不够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纵横一百里;如果不到一百里,便不够奉守祖宗的礼法制度。周公被封于鲁国的时候,土地应该纵横一百里;土地并不是不够,却少于一百里。太公被封于齐国的时候,土地也应该纵横一百里;土地并不是不够,却少于一百里。现在,鲁国的大小等于五块纵横一百里的土地,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兴起,鲁国的土地在被减少之列呢?还是在被增加之列呢?不用兵力而白白地取自那个国家而送给这个国家,仁人尚且不干,何况杀人来求得土地呢?君子侍奉君主,只是专心引导他趋向正路,有志于仁就行了。
孟子说:“现在侍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够替君主开辟国土,充实府库。’现在的所谓良臣,正是古代的所谓祸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却让他钱财富足,这是让夏桀钱财富足呀。‘我能够给君主邀结盟国,每战必胜。’现在的所谓良臣,正是古代的所谓祸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却去替他勉强作战,这等于是辅佐夏桀。从现在的道路走下去,也不改变现在的风俗,即使把整个天下给他,他也不能坐稳一个早晨。”
白圭说:“我想把税率定为二十分之一,怎么样呢?”
孟子说:“你的税率就是貉国的税率。假如一个拥有万户的国家,只有一个人制作陶器,那能行吗?”
白圭说:“不行,因为陶器不够用。”
孟子说:“在貉国,五谷都不生长,只生长糜子;又没有城墙、宫殿、宗庙、祭祀的礼节;也没有各国之间的相互往来,致送礼物和宴飨;更没有各种衙署和官史,所以二十分之一的税率就足够了。现在处于中原之国,如果也像貉国一样,去掉一切伦常,没有各种官吏,那怎么能行呢?制作陶器的人太少,尚且不能够使一个国家搞好,更何况没有各种官吏呢?想要比尧舜十分之一的税率低的,那是大貉小貉之国;想要比尧舜十分之一的税率高的,那是大桀小桀之国。”
白圭说:“我治理水患比大禹强。”
孟子说:“你错了。禹治理水患,是顺于水的本性而行,所以禹使水流向了四海之中。现在,你治理水患却让水流向了邻近的国家。水逆向流行叫做洚水。所谓洚水就是洪水,这是有仁爱之心的人最厌恶的。你错了。”
孟子说:“君子如果不讲诚信,那如何能有操守呢?”
鲁国准备让乐正子治理国政。孟子说:“我听到这事,高兴得睡不着觉。”
公孙丑问道:“乐正子坚强吗?”
孟子答道:“不。”
公孙丑问道:“乐正子有聪明的主意吗?”
孟子答道:“不。”
公孙丑问道:“乐正子见多识广吗?”
孟子答道:“不。”
公孙丑问道:“哪你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觉?”
孟子答道:“他的为人喜欢听取善言。”
公孙丑问道:“喜欢听取善言就能够了吗?”
孟子答道:“喜欢听取善言,用这个来治理天下都绰绰有余了,何况仅仅只治理一个鲁国呢?如果喜欢听取善言,那天下的人都会从千里以外赶来把善言告诉他;如果不喜欢听取善言,那别人就会学他的样子说:‘呵呵!我早已知道了!’呵呵的声音面色就会把别人拒绝于千里之外。士人在千里之外停步不来,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就会来的。同阿谀奉承的人一起共事,想把国家治理好,能做得到吗?”
陈子问道:“古代的君子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才出来做官呢?”
孟子答道:“出来做官的情况有三种,辞去官职的情况也有三种。有礼貌且恭敬地迎接;他有建议,便按照他的建议执行,这样的话就出来做官。礼貌虽未减少,但建议已得不到执行了,这样的话就辞去官职。其次,虽然不执行自己的建议,但还能有礼貌且恭敬地迎接,这样的话也出来做官。礼貌如果减少,便辞去官职。最次的情况,早晨没饭吃,晚上没饭吃,君主知道了,便说:‘我在大的方面没有实行他的学说,又不能听从他的建议,使他在我自己的国土上受饥挨饿,我感到非常羞耻。’于是君主周济他,这也可以接受,因为他可以因此而免于死亡罢了。”
孟子说:“舜是从田间兴起的,傅说是从筑墙的人中被提拔的,胶鬲是从鱼盐贩子中被提升的,管夷吾是从狱官的手中释放出来而被重用的,孙叔敖是从海边的人中被提举的,百里奚是从买卖市上被提拔出来的。所以,上天如果要把重大任务交给某个人,一定会先使他的心志苦恼,使他的筋骨劳作,使他的肠胃饥饿,使他的身子穷困,使他的一言一行总不能如意。这样的目的,是为了使他的心意受到震动,使他的性情坚忍,使他的能力得以增强。人经常会有错误发生,然后才能改正;心志困苦,思虑阻塞,然后才能奋发有为;表现于面色,吐发在言语中,然后别人才会理解。(一个国家),在内没有依法度的大臣和作为辅佐的臣子,对外没有相匹敌的邻国和外患的忧虑,经常会被灭亡。这样,就可以知道忧患足以使人生存,安于逸乐便会使人死亡的道理。”
孟子说:“教育有很多种方式,我不屑于教育他,这也算是一种教育吧!”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