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懂人才,但更懂政治。
韩信是萧何举荐并且提拔的,在楚汉战争中立下不世之功,这对于萧何来说本应该是好事,因为最高级的政治本质就是裙带关系,韩信的地位提高,对萧何一样有反哺作用。
但韩信虽然能力强,功绩大,他的内心和表现却配不上他,他太过自大,也不会审时度势,这让韩信成为了让刘邦忌惮万分的一个人,萧何作为刘邦的近臣,大汉的丞相,如果再去强调自己对韩信的提拔之恩,那么萧何也会惹祸上身。
再者来说,自古以来,将相“不合”才是让帝王安心的表现,将相若合,那么皇帝将昼夜难眠,因此基于多种原因,萧何都应该与韩信“撇清”关系。
公元前196年陈豨叛乱时,韩信为了摆脱刘邦的软禁决定孤注一掷,配合陈豨在长安造反,此事被吕后提前得知,为了保住长安众人的性命,吕后只能想办法提前阻止韩信。
但如果只是吕后设计想要拿下韩信,韩信是根本不会上当的,韩信臣服于刘邦,屡次栽在刘邦的手上而且不反抗,这只是韩信心中的“君臣道德”在束缚着他,但对于一个女人,韩信根本不会对她在政治上表现出多少尊重。
所以“诱杀”韩信,需要萧何出面,因为韩信欠萧何一份恩情,吕后看得明白,“恩怨道德”也是韩信无法摆脱的东西。
萧何追韩信,刘邦很着急。
在刘邦的心里,沛县故人是他最大的“底气”,韩信能力再强,始终是个半路加入的“外来者”,比起张良的关系都还要弱一头,同理,因为萧何是沛县的旧官吏,有能力有眼界所以刘邦很信任萧何,很多事情他不懂,都是萧何从中出谋划策、谏言才让他有所计划,面对韩信,刘邦也是一样的。
韩信曾经是项梁手下的将领,项梁被章邯击败后,韩信又到了韩信的手下担任郎中,这大致是项羽的“参谋”一类的官职。
虽然韩信年轻时没钱也没权,但是他的能力却是不凡的,然而在项梁和项羽手下,韩信屡次都没有得到重用,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为了自己的骄傲,韩信决定离开项羽,前往新崛起的“汉王”刘邦处寻找机会,因为韩信听说刘邦这个人很能虚心听从别人的意见,对人才很是优待。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韩信的人格就是这么一个“士”,所以他去投靠刘邦了,但是韩信不知道的是,刘邦的“知人善用”,也是靠他身边的谋臣来判断甚至是一手安排的,所以韩信再怎么和刘邦讲述自己的野心和能力,只要萧何、张良等人不认可,那么韩信就没有机会。
刘邦确实是听话的,但他只听一些人的话,而不是所有人的话。
在一开始,韩信只是刘邦手下的一个小官,就连刘邦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而韩信得以被萧何注意到,完全是因为夏侯婴的举荐。
夏侯婴当年差点将韩信“处死”绳之以法,因为韩信等官吏没有把工作做好。
也正是将死之际,韩信的一番话打动了夏侯婴,让夏侯婴觉得韩信确实是个人才,后来告诉给了好友萧何,萧何亲自来看望了韩信,在与韩信的交流中,萧何得知韩信对项羽非常了解,更重要的是,韩信对于项羽“封锁”刘邦的三秦布局有着破解之法。
面对如此人才,萧何自然又是推荐给刘邦,让刘邦重用他。
可是刘邦一开始并没有想那么多,或许是萧何的“推荐态度”不够明确,也有可能是刘邦根本就听不懂韩信的“大计”,因为刘邦自己的军事能力就很一般,所以韩信相当于对牛弹琴,可出于照顾萧何和夏侯婴等人的面子,刘邦还是给韩信升了官,从一个管理仓库的“连敖”,升任为“治粟都尉”。
这就是韩信的悲哀,他发现汉王知人善用这件事情,其实就是个笑话,因为汉王是根本什么都不懂,看着萧何等人举荐自己多次,刘邦仍旧无动于衷,于是韩信失望地离去了,他知道这里也不是他的归宿。
当萧何知道韩信离开了之后,他非常着急。
因为萧何看得出来,韩信是有真材实料,有能力的,而韩信之所以对项羽那么“恨之入骨”,都因为项羽屡次打压韩信,对于韩信的计谋置若罔闻,这说明韩信有傲骨,一不小心就会彻底得罪,一旦韩信离开了,再去投奔别人,那么韩信未来除了要“报复”项羽以外,大概率还要多一个刘邦,因此萧何去“追”韩信了。
而萧何亲自去追,他这么做背后也是有深意的。
刘邦是听他们这些谋臣的话,但是刘邦在权力越来越大后,开始有些“提防”他们,这种出发点是没有错的,可是刘邦本身不太懂军事政治的理论,如果这时候生出提防之心,只会因为没有判断的水准导致“聪明反被聪明误”,比如韩信的“还定三秦”,刘邦就一直觉得很一般。
那么为了给刘邦一个“教训”,萧何便亲自去追韩信,而萧何去追了,刘邦手下的人肯定会以为萧何跑了,刘邦必然很慌张,等到萧何回来之后,刘邦对于萧何的要求那肯定是百分百做到。
这就是萧何的“拆屋效应”。
韩信或常有,但萧何不常有。
《史记》对韩信和萧何的记载是轻飘飘的,碍于字数篇幅,并没有把太多的细节展现出来,但事实上,萧何对韩信的判断乃是一种水准很高的预测,他相信韩信的办法能够击败项羽。
所以当萧何回到了刘邦身边后,刘邦感慨于对于萧何的失而复得,对于萧何的“安排”无不称是,萧何说要让韩信当将领,刘邦愿意,萧何还说要让韩信当大将,刘邦依然答应,除此之外,萧何还“教会”了刘邦一个人生道理:对于人才一定要纠正自己的德行,体现出礼貌和尊重。
刘邦对于萧何的“谆谆教诲”全盘接受,不仅自己沐浴更衣,焚香设坛,还鲜有地隆重“拜将”,而在项羽受尽了委屈的韩信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立即在内心定下为刘邦鞠躬尽瘁的誓言,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但事实上,刘邦真的对这里面的缘由想得明白吗,他也只是听从萧何的安排。
看出韩信是“为知己者死”个性的,是萧何,因为追回韩信的是他。
想法设防推动韩信担任大将的也是他,让刘邦礼待韩信的还是萧何,严格来说,萧何才是韩信崛起的那个贵人、最核心之人。
对于刘邦、韩信要讲究的是君臣之道,核心点是“忠”,但对于萧何,韩信讲究的是师友之道,核心点是“义”,韩信和刘邦成为不了朋友,但与萧何可以。
而萧何帮助韩信,也不是因为他和韩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纯粹是他知人善用,如果他想扬名立万,那么就得帮助刘邦赢得天下,如果刘邦想要赢得天下,那么就需要韩信的辅佐,韩信就是萧何心中大计的一环,不可缺少。
所以根据韩信所在的时代,还有他一生的遭遇,不难认为韩信这样的人杰或许并不少,但很多人都只是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项羽、夏侯婴,还没等到遇见自己的萧何,人生就已经落幕或者是心灰意冷了。
韩信是千里马,萧何是伯乐,千里马确实常有,鲜有的是伯乐,没有识马的伯乐,那么再神骏的马,都没有千里之意义。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韩信最可惜的地方在于他并不是一个能够与时俱进的人才,秦末乱世,旧六国复出,他们为的,只是建立一个以“天子为尊,诸侯分封”的分封制世界,说通俗点,既是走周代的老路。
在如今的角度来评价,当然难免会觉得这些六国贵族们、诸侯们的思想太过迂腐,可对于客观历史的认知,不能超越其本身的时代性来谈论发展,在他们看来,秦始皇断绝分封就是天下纷乱的根源的,所以回归分封,这才是正确的道路。
支持这种想法的人,也包括韩信。
韩信是一个传统的“旧贵族思想”,他并不是想自己做天子甚至是做皇帝,他只想做一个诸侯王,所以当他打下了齐国后,他向刘邦索要一个“齐王”,他明明都有自立的能力了,却还执着于刘邦的分封,而刘邦根本不执着于他人的分封,他要自己打天下,这种思想的不同,也导致了两个人的人生出现巨大差距。
在韩信征战天下群雄的时候,他爆发出来的战斗能力是让人叹为观止的,韩信在汉军中通过一次次胜利来获得别人的尊重,樊哙后来看到了落魄的韩信都仍然要隆重向韩信行礼,而韩信还以和樊哙为伍而耻。
高傲、理想主义,这就是韩信的最大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韩信击败了项羽后,立即被刘邦夺走了兵权,韩信在军中威望如此之高,都始终没有侵蚀兵权,也足以证明他内心里的高傲。
大汉建立后,韩信先后被降封为“楚王”、“淮阴侯”,当韩信的爵位被削成了“侯爵”之后,韩信的内心已经压抑不住愤怒,如果刘邦愿意给予韩信一个诸侯王的身份,那么韩信或许都还愿意臣服于刘邦,但是刘邦却将韩信的骄傲剥夺了。
要知道,韩信是一个对传统诸侯制度有执念的人,他为此可以忠诚,也可以背叛。
于是陈豨在叛乱前夕,曾经来“策反”韩信,韩信被身边的谋士不断游说,最终决定要背叛刘邦,在陈豨勾结匈奴叛乱后,刘邦不得不带兵北伐,长安城空虚,而韩信一旦发动兵变夺取长安城,那么刘邦将是腹背受敌,成为流亡政权。
可韩信没想到,萧何最后会成为他的弱点。
吕后得知韩信会勾结陈豨造反,是因为韩信的家臣暗中泄密,吕后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越是泰山崩于前,脸色越是不能变,韩信是一个睿智机敏的人,但也同样是骄傲念情的人,当时长安城中,唯有萧何能成为韩信的弱点。
自从刘邦称帝,萧何已经越来越注意自己和韩信的距离,政治的天然性注定了他们两人不能靠得太近,不然两个人都将万劫不复,萧何对于韩信的处境心思是复杂的,但这一切都是韩信自己造成的苦果,萧何并没有干涉韩信的意思。
而到了危急存亡之际,吕后让萧何“邀请”韩信进宫参加“庆功宴”,理由是陈豨的叛乱已经被刘邦平定了,韩信一开始还有提防心理,说自己有病不方便去,但是萧何继续发出邀请,告诉韩信即便是病了,都应该来看看,其实韩信可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却还是去了,因为他欠萧何的。
也许韩信在赌萧何没有骗他,不是对他不利,也许是韩信觉得自己面对对危机能够迎刃而解,而这正好可以还掉萧何对自己的提携之情,但也正是这种心态,让韩信成为了瓮中之鳖,走到了长乐宫之后,庆贺的群臣是一个没有,只有等待着他的吕后以及萧何。
吕后让人将韩信杀死,韩信就这么倒在了血泊中。
韩信在死前是十分不甘的,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不体面地死去,怕的是被一个妇道人家杀死,因为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战胜了项羽,一个项羽都胜过大军无数,更何况是他眼中的“妇孺之辈”。
至于萧何在最后关头为何没有拯救韩信,其实萧何与韩信早已经是两条路的人了,萧何作为丞相,对皇帝的威胁根本不大,只要做好本份,便可以扬名立万,而韩信功高盖主,扬名立万已经是奢望,能够善终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了,所以萧何不可能多此一举。
后来司马迁作《史记》,萧何写进了世家,韩信只写进了列传,已经证明了在汉朝人的心目中,两个人除了当年那些提携的恩情,就没有更多同等的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