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城内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一群士兵正仔细地盘查每一个进出城的人,越往东走,就越接近高欢,大战随时就会爆发。
“大都督,我们何时开拔啊,都在这搁了好久了。”李虎大着嗓门问道。
“是啊,大都督,再不前行,这……”侯莫陈崇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神中透露着复杂的神色。
我明白侯莫陈崇的意思,如今高欢已渡河,我们再停留在弘农,止步不前,那么孝武帝元修恐怕就要被高欢所破,也就意味着这次救援元修的行动,宣告失败。一旦救援失败,那我们关陇之地,一定会是高欢的下一个目标。
我叫宇文泰,孝武帝元修颁檄文讨伐高欢后,我和贺拔胜被引为外援,成为了元修最后的支柱,而此时,我却将大军驻留在弘农,不再向前半步,这样的举动引起了诸将的不满。
此时,营帐中我面对众人的质疑,正色道:“之前据主上派人送来的战报,知高欢已渡过黄河。据本帅猜测,此时高欢逆军,应该与斛斯椿在虎牢关激战。这虎牢关可谓是一夫当道,万夫难过,斛斯椿也非庸才,高欢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攻破虎牢关。”
“所以我们才应该抓紧时间,赶往洛阳啊。不然等虎牢关一破,洛阳就危险了。”
“不错,虎牢关一破,洛阳肯定就会落于高欢之手。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前行。”我停了停,看着一脸疑惑的众人。“主上除了我们这一支援兵,还有另一支援兵。”
“琅琊郡公(贺拔胜)!?”贺拔胜的名字出现在营帐之中,以前的武川旧人均露出欣喜的神色。这也不奇怪,贺拔胜成名远在贺拔岳之前,勇冠北境,自报家门可吓退敌兵。率数百骑兵渡黄河时,南将陈庆之不敢与之决战,结阵东逃。再加上之前武川群豪俱跟随贺拔胜的弟弟贺拔岳,有一份天然的亲近之感。所以当众人听闻到贺拔胜将到来之后,无不欢欣鼓舞。尤其是侯莫陈崇,其大哥侯莫陈顺就在贺拔胜麾下,且屡立战功,想着与贺拔胜合流,便可见着大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手下诸将的神色并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心中微微一冷,看来在杀侯莫陈悦、平定关陇之后,我在武川群豪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比贺拔氏差了一点。
但很快我就恢复了正常。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不错,琅琊郡公在接到主上旨意后,立刻挥师北上。”
“好啊,有琅琊郡公在,此战高欢,必胜。”诸将在下面窃窃私语,各个面露喜色。
我心中却不是滋味,假装没在意,说着:“大家都知道,琅琊郡公早些时间一直在荆州攻伐萧梁。此时突然撤军,就怕腹背受敌。如今琅琊郡公在广州(并非现在的广州,永安年设置,治理鲁阳地区)止步不前,恐怕是南边有所变故。如果此时,就单单我军前行,即便与主上汇合,恐怕也难敌高欢。要想击溃高欢,主上、我军、琅琊郡公缺一不可。”
“但是我军驻步于此,也不是办法啊。虎牢关虽险,但毕竟不是牢不可破的啊。”
侯莫陈崇所言,也是我内心深处最担忧的事,一旦元修被高欢所获,那么我这么些日子来的谋划将功亏一篑。但是如果没有贺拔胜部队的配合,我军能否顺利返回关陇还是个问题,谈什么救驾不救驾的。
进也不进,不进也不是。正在我一筹莫展之时,营帐中进来了一探子,带来了前方都督骆超的消息。
“骆超的消息?”我心中嘀咕了下。在刚收到元修与高欢隔岸相持消息时,我便断定高欢会突破黄河。于是派了骆超、李贤各带领数百精骑急赴洛阳。依照我的猜想,现在骆超、李贤等人应该还在赶往洛阳的路上。另一方面斛斯椿再怎么不济,凭仗着虎牢关也可拖延高欢数日,而就是这拖延的几日中,骆超、李贤便能赶至洛阳,将主上接入关中。怎么现在就有战报传回,难道是洛阳出了什么变故?
我急忙命人将战报传上来,细细一读,不由得喜上眉梢。
原来骆超、李贤接到命令后,便立刻组织人马开赴洛阳。途中,两人唯恐前方军情有变,便让骆超先行,李贤随后,彼此有个照应。可没想到的是,还没到洛阳,骆超就遇到了西行的元修等人。并在二天后,与李贤在崤中汇合。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我心中大喜,困扰我许久的问题,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地就被破解,怎么能不叫我大喜过望?
正当我兴奋地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诸将,并准备着手迎接孝武帝入关的工作时,又有一道急报送了进来,这份战报的来临突然让我原本热切的心凉了半截。
虽然孝武帝元修与骆超、李贤等人汇合,但高欢在入洛阳后,便派人紧随其后。其部下悍将高昂更是在陕西追上了孝武帝,幸而孝武帝一行人跑得快,疾马狂奔至湖城。此时跟随孝武帝的士兵,不断有人逃脱。恐慌的情绪蔓延在军队中,骆超、李贤凭借着自身的经验,才勉强稳定住自己所率领士兵的情绪。不过这样下去,用不了几日,高欢所派出的人马便能再次追上孝武帝。当下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我急忙召集军队,向洛阳开赴,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在第一线元修的实际情况比我想象中的更糟糕。为了加速逃命,骆超下令,将水和口粮全部丢弃。到湖城时,还是由当地王思村的村民以麦饭酒浆献给元修,才得一饱腹。之后又是一路狂奔到稠桑(今河南灵宝市北附近),潼关守将大都督毛洪宾见一行人狼狈不堪,赶紧出关送上食物,并迎入关内。
之后毛洪宾凭借潼关独特的地理优势,击退了高欢部将娄昭的追击。至此,元修才算得一安稳。
闻报前方战况暂时稳定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特命大都督赵贵、梁御率二千甲骑奉迎孝武帝。元修见到赵贵等迎驾之人后,连同行之人竟然皆泪流满面。元修更是激动地对自己的车夫说:“此水东流而朕西上,若朕能再回洛阳拜谒宗庙,这是你们的功劳呀。”
此时已是八月间,自孝武帝决意讨伐高欢,仅时隔一个月。
东阳驿,我带领关内文武百官,恭迎孝武帝,山呼万岁。“万岁”呼完之后,元修缓缓地走向前,我个箭步上前,摘下官帽哭诉道:“微臣不能阻止高欢的肆虐,致使主上颠沛流离,臣有罪啊,恳请主上将我拘捕狱中,以儆效尤。”当然这话也就说说。
元修也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这是套话,便上前替我扶正官帽,配合着安慰道:“卿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卿乃是朕的肱股,忠诚和操节,朝野尽知。此番遭遇,乃是朕失德于天,而招致贼寇横行。今日得以与卿相见,见秦陇之兴隆,更是倍感惭愧。这责任全在于朕,卿不必谢罪。”
“谢主上不罪之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礼节性的客套完结后,众人这才一同拥孝武帝进入长安。元修见我关陇军士各个精神饱满,并未受御驾亲征之失利的影响而士气低落,心中的阴霾也为之一扫而光。此时的元修站在营前高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激励军士的话,心里想的是,如何再次联合贺拔胜,驾驭关陇精兵讨伐高欢。幻想着手刃高欢时的情形,一股快意恩仇的爽感涌上心头。
而我,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元修。
“高欢要对付,而你——元修,就乖乖地听我的话,安安份份地做好你的皇帝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高欢入驻洛阳后,第一件事就是以“不节”之名,杀了被俘获的北魏官员。之后接到娄昭战败的消息,立刻亲率大军至恒农,西取潼关。
高欢不亏是高欢,三下五除二,便破攻潼关,生擒守将毛洪宾。破攻潼关后,高欢顺势入侵华阴,兵锋直逼长安。
潼关被破,长安无天险可依,再度暴露在高欢的威胁之下。才安稳几天的元修又开始犯愁了,先前的雄心壮志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高欢深深的恐惧。这次元修在第一时间便召见我商讨对策。
虽说是商讨对策,但通过察言观色,我察觉出元修的实际意图是希望继续西行。我心中暗道:“这样的胆识,如何能堪担起我大魏复兴之计?”元修的举动,将我仅剩最后一点想扶君兴国,做一人臣的念头也给抹了去。
元修言罢,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强按住心中的不乐,说道:“主上,高欢以臣子之身,向天子以亮以兵刃,实属大逆不道之举。加之长途奔袭,势必师劳兵乏,士气低落。而我军护王保驾,顺应天理,乃气势正盛之境。臣愿领军驻兵霸上,以逸待劳,一举击溃逆军,护主上安危。”
“真的可以打?”元修不放心地问道。
“请主上放心。即便拼上微臣的性命,也定不让高欢再踏前半步。”
话虽这样说,但元修的信心早就因为多场失利被高欢打没了,依旧犹豫不决。
一旁的李虎见元修不说话,心中有些不高兴,说道:“主上,大都督说能打,就能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要对付高欢那老贼,还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大都督。”
被李虎突然这么插了一句,元修脸色一变,略感不快,但一瞬间便又恢复正常。这细微的变化,还是让我注意到了。
我瞪了一眼李虎,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而向元修说道:“主上,我这位李虎兄弟在军营里待等久了,说话比较直,想到什么说什么。平日里我也劝过他,这样说话容易得罪人,可这脾气一直间也改不了。不过李虎兄弟在战场上骁勇无比,屡立战功,要与高欢一战,他是不可或缺的力量。还请主上原谅他刚才的无礼之举。”
“无妨。”元修淡淡地说道:“这位李将军所言及是,朕身边确实只有卿可以与高欢一决高下。朕之所以犹豫,不是因为朕贪生怕死。在决定讨伐高欢之时,朕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在与高欢一战后,朕才真正体会到高欢的可怕之处。朕也担心的是卿的安危啊。卿是国之栋梁,万一有何不测,朕该如何交待?”
虽然元修口口声声是替我着想,但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元修说一套场面话,难道我不会了,便道:“臣效忠主上,即便战死沙场,也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何况臣有把握拿下此战。如果万一臣殉国,战死沙场,想我关内群豪俱都是节义之士,必将继我遗愿,拼死护主上安危。”
元修等的就是这句话。原先还担心我战死后,关内诸将不服他管,现在我话已出口,也就是说,不管如何,关内诸将都要保护好元修的性命。这才假模假样地关照我与高欢交战的时候要小心谨慎。
霸上,位处长安城东三十里。对于长安城来说,是一处极重要的战略要地,就像是长安城东面的一扇大门,“关”时可拱卫长安,“开”时长安则门户大开。汉时刘邦便是先驻霸上,后入咸阳。刘邦讨伐英布时,便以太子为将,驻兵霸上,防范变故。汉文帝为防备胡人,派周亚夫屯兵细柳,徐悍驻棘门,刘礼居霸上。慕容冲反叛前秦,从华阴西进,在霸上激战得胜,才能占阿房城,进而入驻长安。种种往事,都足以说明霸上对长安的重要性。
此时,我站在箭楼之上,看着远处无数矗立的旌旗,高欢就在那里。自从我接替贺拔岳,诛杀侯莫陈悦之后,每个夜晚做梦都会梦到,我如何与高欢厮杀。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我有些激动,虽然我在元修面前信誓坦坦地说一定会战胜高欢。但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战争的事,哪有“必胜”一说。要对付高欢,我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时韩褒看出我心中所想,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主公可是在思考如何退敌之策?”
我没有作声。韩褒是我的心腹门客,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不用说话,也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的地步。
“主公,在下有一计,可助主公退敌。”
“你且说来听听。”
“主公可书信一封与高欢……”韩褒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言语。
高欢,不世之人杰,识人用人之才能,当今无人可及,并且手下能臣悍将众多。自破了潼关之后,高欢便知在霸上会有一场恶仗。
高欢并没有因为破了潼关之险而自我膨胀,相反,知道是我驻兵霸上后,益发的谨慎,此时正与属下在营账中商讨如何攻取霸上的对策。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方才写信送达到他的面前。
高欢并不意外,像这种战前送信来投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两天前华阴的龙门都督薛崇礼,见大军一到,直接举城投降。
高欢满怀希望地打开信一看:“渤海王,你乃是魏室重臣,理应忠君护国,尽臣子之本分,替天子镇守北地。但你却擅权专政,不敬皇室,先称西伐关陇,继而又要‘清君侧,诛法寿(斛斯椿的字)’,口口声声说自己忠于天子,忠于大魏,可是到现如今又与天子兵刃相向,实为大逆。
主上贵为天子,命由天定,岂是你等可以左右。现各路大军奉主上之意,护主上安危,除逆军叛党。我虽不才,不能替主上分忧,只知誓死一战,即便我关内男儿只剩一人,也决不让你等叛军再进一步。
何况琅琊郡公(贺拔胜),忠义无双,闻主上危机,必然率百战之师来援,彼时你等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我劝你不要太过于妄想。要是你还心存一点忠义,就应该如主上所言,弃让兵权,退守北地,方可得一善终。愿渤海王好自为之,三思而行。”
高欢城府之深,自然不会被 这区区数字给吓跑。冷冷一笑说道:“好一个宇文黑獭,我如不退军,便坐实了我逆贼的身份。可惜,我忠心于魏室,天地可鉴。如今远道而来,只是为了迎陛下还宫,却不料被说成另有他图。罢了,罢了,既然是陛下之意,我暂且回军洛阳,恭候陛下。”
就这样,高欢居然退兵了,我一时间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只是高欢虽然退兵,但并没有回洛阳,而是全军驻扎在河东,并命薛瑜守潼关,厍狄温守封陵,筑城于蒲津西岸以守华州。俨然是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PS:高欢退军可另有意图?元修入关后,是否如愿以偿重掌大权?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