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同时规定后世子孙们不能从事“士农工商”,只能在封地安享一生。没成想这些宗室日后却成为朝廷极大的负担,地方上为祸一方,财政上吃垮了国家经济。
朱元璋剧照
明代中后期,宗室人口急速膨胀,导致一省之粮“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没有禄米怎么办?拖欠呗!越欠越多,越欠越久,长者多数年。又不能从事其他工作,只能死等朝廷的禄米。底层宗室又不像一些老牌的亲王、郡王,都积攒了上百年的财富,有御赐的庄田、房产。
明世宗嘉靖四十年,代王府宗室奉国将军朱聪浚,上疏道出了底层宗室的艰辛:有些宗室三十好几还没有结婚,有些宗室死了十几年因贫穷无法安葬。为了吃口饭不得不乞讨他乡,饿死半路的,比比皆是。
臣数日一食,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不婚,暴露十年不葬。或行乞市井,或佣作民间,或流移他乡,或饥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明世宗实录》
甚至有些宗室,宁愿犯罪发配凤阳高墙,最起码有口饭吃,不至于被饿死。嘉靖时,周王府宗室镇国中尉朱勤熨,因为上言谈论时政,被明世宗夺爵发配凤阳。一家老小没有禄米,怎么生活?
有人就出馊主意给朱勤熨的儿子:不如你也故意上言得罪皇帝,最多发配凤阳,坐牢总比饿死强吧?果然这傻小子上疏“中兴四策”,被愤怒的明世宗发配凤阳,得偿所愿吃上了牢饭。
画者曰:王子建言法不过废锢,废锢乃更得衣食,县官是汝父。以虗名得罪,而实受赐也......陈中兴四事,果得禁锢,其辅导等官俱下御史治罪。——《明世宗实录》
朱元璋的政策直接害了这些“皇子皇孙”们,不农、不工、不商、不士,导致这些子孙们只能坐吃等死,没有丝毫自力更生的能力。碰到禄米一断,只能以这种方式讨生活,这就是明代中后期底层宗室的无奈。
这些还算是比较理智的宗室,极端的一点,围攻当地府县衙门索要禄米,甚至不惜勾结外族蒙古造反。明世宗嘉靖年间,就发生一起宗室因禄米问题而谋反的案件—代王府奉国将军朱充灼谋反案。
明代代王府
朱充灼其人
朱充灼是首封代王朱桂的六世孙,和川郡王府下的宗室,爵位是第五等奉国将军。
严格来说这个朱充灼并不算好人,还是得怪朱元璋的“养猪”政策,这些宗室不劳不作,坐等朝廷禄米生活。人一闲就容易惹事,朱充灼纠集一群代藩底层宗室,在大同结识不少地痞流氓。再加上明代中后期,朝廷禄米都不能准时发放,宗室们只能走些偏门养家了。
朱充灼伙同代藩奉国将军俊桐、俊榄、俊棠、俊槂,镇国中尉俊振,奉国中尉充瞅、充琰,以及结识的大同地痞流氓张文博、李钦等人,仗着宗室身份,在大同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最后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官府头上了,公然抢劫大同知府刘永。大同是边关重镇,远非普通内地知府可比。刘永遭到抢劫后,报告给了代王朱充燿、大同巡抚詹荣。二人先后进折给明世宗。
打劫知府放在普通人身上与谋反无异,肯定难逃一死。明世宗收到奏章后,也没有过多惩罚,因为宗室犯法实在见得太多了,只把朱充灼等人罚奉一年作为惩罚。
没成想“罚奉一年”成为了朱充灼等人谋反的最后一根稻草。前面说了,禄米是这群底层宗室唯一的生活来源。比如朱充灼,第五等的爵位奉国将军,按照明初的规定年奉是六百石。最低等奉国中尉是二百石。
古代奉银
放在常平时,二百石足够一家人生活得非常滋润。可是发俸的形式是以“米钞中支兼半”来发,一半发粮,一半发大明宝钞。大明宝钞在明朝前期还能跟粮食、银子对等挂钩,到中后期几乎形同废纸,擦屁股都嫌硬。
一半就一半吧,二百石剩一半还有一百石呢,也够生活了。可是宗室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等级不同,发放俸禄的形式也是不同。根据《大明会典》记载,亲王、郡王的俸禄是直接从粮仓领取,将军以下是由地方官员发放。
本来禄米就不够,别说没有,就算有也要优先亲王、郡王。再加上地方官员与宗室之间本来就冲突不断,故意拖延个一年半载的又能如何?
郡王禄米俱於亲王府仓上纳,听令按季支用。镇国将军以下禄米、於有司官仓收贮,二次支给。其收粮之际,布按二司、各委府县正佐官、公同长史等官监督收受。——《大明会典》
综上可知,朱充灼愤怒是有原因的。一是怨恨代王朱充灼不向朝廷求情,反而跟巡抚詹容告黑状。二是罚奉一年是彻底断了这群宗室的生计。一群小杂鱼怒极生恨,萌生了谋反的念头。
明代大同王府
一场搞笑的叛乱
嘉靖二十四年三月某日,朱充灼邀请被罚奉的宗室,以及地痞流氓张博文等人前来聚酒议事。一群臭味相投的人,果然一拍即合,摩拳擦掌准备起事。一是联合国内的白莲教,二是勾结关外的蒙古人。
充灼邀各宗室及文博等饮,充灼曰:我等夺禄代王又为理,柰何困死?若引虏围大同城,我等内应开门纳之,杀代王及镇抚大吏举事,则不忧不富贵矣!——《明世宗实录》
朱充灼手下有一叫张淮的人,身份颇为复杂,不光是大同本地的地痞流氓,还是白莲教的教众。听闻朱充灼即将起事,秘密联系他的好友次仲太。次仲太的师傅罗廷玺应该还是白莲教的高级成员。经过彼此引荐,朱充灼与罗廷玺会面,达成一致,密谋起事计划。
由朱充灼派遣手下人前往蒙古联络小王子(鞑靼首领)。罗廷玺秘密派遣白莲教徒潜入大同。里应外合,兵分三路,直扑大同。攻陷大同后,以大同为礼物送给小王子,借他的蒙古兵挥师南下。先夺雁门关,再以山西平阳府的内应,拿下平阳,在此称帝。
而后回师大同,设计杀害小王子。以大同、平阳为据点,逐步南下,一统江山。真是做得一手好梦!
你还别说,还真让朱充灼联系上了小王子。朱充灼手下有一个叫卫奉的地痞流氓,粗通蒙古语,经常跟关外的蒙古人打交道。朱充灼派遣卫奉去寻找小王子,双方好巧不巧在威宁海相遇。
听闻朱充灼的计划,小王子顿时来了兴趣,他当然乐于看到明廷内部狗咬狗。三方就这样达成了共识,相约共同起事。
朱充灼的想法是先焚毁大同等处边境草场,让附近官军无骑兵可用。由朱充灼、小王子两方同时出动,焚毁草场。
可惜这个拙劣的计划,坏就坏在焚烧草场,在第一步就被宣告失败。总归是这群小杂鱼太小看大同守军的警觉,也小看了朝廷。
朱充灼忽悠两个不知情的宗室,奉国将军朱俊弃、朱俊掖帮他们制作放火的火箭。这两个哥们后面因此无辜被牵连,双双发配凤阳高墙禁锢。
明代大同代王府
看起来事情异常顺利,朱充灼与蒙古人也确实在两日内接连烧毁了山西六处的草场。
草场是骑兵的命脉,两日内六处草场被焚毁,迅速引起宣大总督翁万达的警觉。他判断这应该不是巧合,而是处心积虑的阴谋。翁万达知道事态严重,迅速报告给朝廷,朝廷派遣科道官员李文进前往大同调查。
先是太原府边关巡逻士兵在长城胡裕口,抓获了一名叫王义的蒙古奸细。在他的行囊中发现了点火的器具,一番审问下才知道,这个王义是蒙古小王子派遣前来焚烧草场的。
蒙古骑兵
无独有偶,同一时间和川郡王府发生一起严重的盗窃案,因为案件人员涉及到谋反的一个奉国中尉。办案人员提审了他的家仆,盗窃案没破,却意外收获到朱充灼的同伙门四,曾受命去焚毁大同的草场。想想都可笑,这种谋反大事竟然被府中的普通家奴知晓。
另一边的大同总兵,名将周尚文也有收获。周尚文派遣哨兵出巡,听闻有四个怪人出城,匆忙的打着雨伞而去。北方的九月天并不炎热,又没有下雨,这也引起哨兵的注意。周尚文命人追捕,果然,这四人竟是朱充灼派遣秘密联络小王子的卫奉等四人。行囊中都是大逆不道的书信文件,约定起事的旗帜等东西。
也就是说,这群人处心积虑的反叛,瞬息之间就被明廷侦查到了,简直是个大笑话。无论太原抓获的王义、抓盗窃案意外牵连出来的同谋门四、周尚文抓获的卫奉四人。这三条,任何一条都能确定朱充灼谋反之事。
随便一审,翁万达便查出朱充灼等人的谋反事,因为事涉宗室,翁万达秘密报告代王朱充燿。三人紧急商议一番,立马对涉案人员进行抓捕。
翁万达像
同谋党羽被尽数擒获,朱充灼等涉案十余名宗室,被秘密关押。白莲教高层罗廷玺自知难逃一死,烧毁叛党名册,喝毒药自杀。
这起荒唐的谋反案,旋即告破。朱充灼等宗室全部被械送京城送审。明世宗下令司礼监、五军都督府、宗室驸马、六部九卿、科道言官、锦衣卫,多方会审。
首恶朱充灼,从恶朱俊桐、朱充瞅、朱充睒、朱俊榄、朱俊棠、朱俊槂、朱俊振,为保全宗室颜面,八人“俱令自尽,仍焚弃其尸”。朱俊弃、朱俊掖虽然不知道谋反之事,但是亲造火箭,违反禁令,二人被夺爵,发配凤阳高墙。
参与谋反的同党,地痞流氓张文博等三十多人,全部被枭首示边。连带代王府长史孙质等王府属官,也被下狱论死。
张文博等三十人,俱依谋反律,弃市枭首于边。代府长史孙质等论死系狱,余悉如议。——《明世宗实录》
明世宗剧照
后记:朱充灼案—促进宗室改革
针对朱充灼案,宣大总督翁万达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上疏道:大同土地贫瘠,俸禄无法及时发放,且宗室子孙繁衍越来越多。大同又是边境,容易滋生反叛之心。应该把边境的宗室迁内地,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大同土产狭瘠,禄饷不支,代宗胤育日繁众,聚而贫,且地边胡虏易生反侧。——《明世宗实录》
朝廷虽然同意了翁万达的建议,但也只是针对大同的宗室,那其他地方的宗室呢?归根下来还是明太祖朱元璋迂腐的制度,后世皇帝又不懂的变通。
当务之急应该是彻底解决底层宗室的现状。不少底层宗室也纷纷上奏,“欲请田自给,欲试官自效”。表示愿意下地种田,也愿意入仕,为国效力。一是对出于对宗室的防备,二是文官们恪守这迂腐的祖制。宗室改革处处受到掣肘。
终于在嘉靖四十四年,由李春芳主导之下,出台了《宗藩条例》。制定许多针对宗室的制度,如:限制宗室妻妾人数以控制宗室人口增长,减少固定禄米,严格审查宗室承袭等。
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并不能再根本上解决这日益庞大的宗室人口问题。比如固定禄米减少,以前俸禄米钞兼半,现在变成四米六钞,二米八钞,反而加剧了底层宗室困难程度。底层宗室爆发是迟早的事情。
果然《宗藩条例》制度颁发后,还是无法解决宗室的根本问题。因禄米而围攻府衙的事件,也没有减少。终嘉靖一朝,宗室因禄米与地方官的冲突,仅在陕西一省就发生多达百起。更何况其它藩王较多的河南、湖广、山西等省份。
直到万历年间,明神宗才下令开放宗室可自谋生计,可种田、可经商、可入仕、可为工。可惜为时已晚了,此时的大明已经没几年的已经活头了。倘若在嘉靖时便抛开这迂腐的祖训,明末财政又如何会被宗室俸禄给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