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少有真正的隐士,即便是那些求仙访道,啸吟泉林的道士或心怡伽蓝、避世浮屠的僧人,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出世者。他们中的许多人往往身在山林,却心系庙堂,常常以在野之身参与政务 ,名不为朝臣,实无异于官吏。南北朝时期的陶弘景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甚至被冠以“山中宰相”的美誉。据《南史·陶弘景传》载,他在“山中”隐居修道,梁武帝每有疑难不决之事,常常咨询于他,把他看作是不在庙堂之上的“宰相”。“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谘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为‘山中宰相’。”
既然陶弘景有如此治事之能,为何又要隐居于“山中”,既然已经隐居于“山中”,又为何能成为“宰相”?难道是徒有虚名,隐居山中只是为了靠“终南捷径”攀附权贵吗?且听小编娓娓道来:
入世到出世——比起宴饮郊游仕途新贵陶弘景更乐于茅山修道
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生于宋孝建三年(456年),死于梁大同二年(536年),八十一年的人生历经宋、齐、梁三朝。因隐居华阳,自称华阳隐居先生。
陶弘景出身士族家庭。祖父陶隆善药术、精书法,官至南海西平县令,监新会郡(五品郡太守)。其父陶贞宝除了擅长医药、书法之外,亦好读书,博涉子史,官至江夏孝昌相。陶弘景天资聪颖,四五岁时就可以以芦荻为笔,画灰学书。六岁书法已成,八九岁时读书千余卷,十一岁做司徒左长史王钊之子王昊的侍读博士,十五岁写出《寻山志》,可见文采斐然。
陶弘景
成年后,他与南朝士子一样,怀着儒家修齐治平的政治志向,奔波于求仕之途,先后做过诸王侍读和振武将军、齐左卫殿中将军、奉朝请等。加之其人神仪明秀,学识宏富,又善琴棋书画,精通草书隶书。因而,年纪虽轻,却已声名远播,与当时著名的文人褚炫、刘俣、江斅一起并称为“昇明四友”,为世人所推许。朝中一班文人学士争相与之结交,甚至一些位至鼎足的朝阁重臣也乐于与之来往。久而久之,陶弘景声望日隆,宫廷内外,上至王公贵胄,下至一般庶民百姓,莫不钦慕他的才华。
尽管陶弘景在朝野内外享有崇高的声望,但他本心并不乐仕进。于是在他37岁的时,脱下了朝服,隐居茅山,专心修道,完成由入世到出世的重大转变。
上书《解官表》——道教盛行的大背景下,仕途坎坷的陶弘景选择隐逸似乎合情合理
一面是隐居林泽野,生活清贫,一面是声色犬马,荣华富贵,出生于官宦世家的陶弘景是如何做出归隐山林的决定呢?这都要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说起:
第一、时代风尚的影响。
南北朝是历史上的分裂期,政权交替频繁,时局动荡不安,战争连绵不断,乱世求安是人们普遍的心理需求。此时,追求长生不死的道教逐渐为士族上层所认可、接受,并从民间走向官方。上层社会中信道者众多,乃至出现了许多道教世家。受其濡染,陶弘景亦潜心钻研阴阳五行、风角推算、方图产物、医术本草之术,对隐逸的生活十分倾慕。
第二、坎坷多磨的仕途遭遇
如果说对“隐逸”生活的向往是一种吸引力,那么坎坷多磨仕途生涯则成为了陶弘景隐逸的推动力。
宋顺帝升明元年(477年),废帝刘昱被谋杀,刘準登基,是为宋顺帝。录尚书事萧道成掌握实权,欲发动政变,篡位夺权。出于忠君和建功立业的热情,年仅二十二岁的陶弘景第一次投身于政治斗争,他参加了司徒袁粲和刘秉等在石头城起兵讨伐萧道成的队伍,并与韩贲、糜淡三人共同起草了战斗檄文。然而,萧道成势力强大,讨伐斗争很快失败,袁粲、刘秉及其子均遭杀戮,混乱中,陶弘景侥幸逃脱。政治失败的血腥惨痛,打击了他,也警醒了他,欲通过政治上的“立功”而走向仕途的梦想由此破灭。
四年之后,即建元三年(481年),陶弘景的父亲不幸被其妾害死,这给陶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发誓“终身不娶”。三年服丧期满后,按惯例,他应正式被任命官职,但齐武帝却只授他为左卫殿中将军。陶弘景这才幡然醒悟,知萧氏并未解除对他的戒心。永明二年(484年),清溪宫修缮落成时,陶弘景进献《清溪宫颂》,博得齐武帝的赞赏。齐武帝有意要提拔他,却恰逢其母病逝,丁忧三年再次失去了升迁时机。永明四年(486年),服母丧期满后,却仅仅获得了一个有虚名无实权的“奉朝请”。
石头城政变惨败、求仕的艰辛以及家庭的不幸,一连串的打击使陶弘景身心俱疲,以致“于石头城大病七日,自此形神大变”。身在朱门广厦,虽能锦衣玉食,声色犬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官场又确实是一块是非之地,或进或退,稍有不慎,则差舛缠身,祸患临头,甚至连身家性命难以保全。相比较而言,隐居山野林泽,物质生活虽然清苦,但无案牍之劳形,无飞来之横祸,足保生命无虞。何况访名山,游大川,求仙问道,还能陶冶情操、颐养心性呢。两相权衡,陶弘景选择退隐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于是,永明十年(492),三十七岁的陶弘景上《解官表》,毅然辞官,入山修道,自此再未出仕。
隐而不仕——虽名声在外但不侍其中主,坚定而过果决的华阳隐居先生
未隐居前,他汲汲于功名利禄,壮志难酬而处境窘迫。归隐之后,反而声名鹊起,成为超尘绝俗的高洁名士,受人敬重。在最初隐居的五六,先后两位帝王诏请其出山,皆未果。
1、拒绝了齐明帝的出山诏请
就在陶弘景隐居的第二年,即永明十一年(493年),齐武帝驾崩,皇太孙萧昭业继位。一年后,齐尚书令萧鸾独揽大权,不久又相继废杀萧昭业与继立的萧昭文,自立为皇帝,即齐明帝。萧鸾即位后,大杀齐诸王,自知杀戮过重的萧鸾,命陶弘景“东祈名山”三年,为自己消灾祈福。祭山事毕后,萧鸾欲敕迎他出居蒋山,但政局的动荡使官场外的陶弘景不愿再置身于血腥腐朽的官场,不愿再见残酷野蛮的政治屠杀,以诗作答:“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婉转地拒绝了萧鸾的征召。
2、谢绝了梁武帝的入世征诏
萧衍早年与陶弘景交游时就慕其高风,在夺权的过程中又多次得到陶的支持,因而即位后对陶自是青眼有加,恩礼愈笃。对待陶弘景这样身负奇能异术的得道高人,萧衍自不愿他就这么整日炼丹修道,终老于山野林泽,而是希望他能出山佐助自己治理天下。于是,萧衍三番五次备厚礼,派人入山礼聘陶弘景。为了彻底打消萧衍的念头,陶弘景特意画了一幅《二牛图》送给萧衍。画中有两头牛,一头牛散放于水草间,悠闲自得;另一头牛则套着金络头,任人执绳驱使劳作。梁武帝看后,自是心领神会,知陶弘景欲效庄子之老龟曳尾泥中,作逍遥游,也就不再强邀其出山。
由此而可见,陶弘景的隐逸决心是坚定而果断的,然而,隐居就意味治生涯的终结,他真能实现“灭影桂庭,神交松友”的髙蹈之志吗?他真能割舍下对苍生、家国的忧虑情结吗?显然是不可能,否则“山中宰相”的称号又是从何而来呐?
4、“山中宰相”——一身两任,不受羁绊,无所挂碍的不隐不仕、亦隐亦仕的独特角色
尽管悠然陶然的隐居生活逍遥自在,但陶弘景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能像张良那样成就不朽之伟业。因此,当齐末宗室间为权势名利而相互争夺时,陶弘景便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变化,思欲有所作为。
(1)大造舆论环境,助力萧衍登基
萧衍
永和二年(500年)十一月,当他获知齐雍州刺史萧衍起兵反齐的消息时,似乎已预见“英主”的降临,陶弘景即作“水丑木”歌,三字合而为“梁”,明示萧衍封国之名,暗指“梁”将代“齐”,为萧衍夺权制造舆论。及萧衍屯兵新林,陶弘景又令弟子假道奉表称颂,以表拥护。萧衍攻占建康(今江苏南京)后,陶弘景更是施展平生绝学,以阴阳五行,风角星算之术,援引图谶,推演新王朝的国号,数处皆成“梁”字,随即命弟子往建康进呈,萧衍欣然受之。他不但证明了梁代齐为“天意”,且萧衍登基选定“祭天吉日”并卜答“享国之期”。显然陶弘景迎合梁武帝的一系列拥戴举动,深得梁武帝的“敬重”,数次欲召其出山任职。
(2)身在林泽,心在朝堂,资政顾问,风头无两
然而,陶弘景虽然介入了萧衍篡齐建梁的机密,但是他早已参透了政治斗争的玄机,决心不再卷入其中,自然数度拒绝了梁武帝的征召。但这并没有断绝他的济世之路。“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月中常有数信”。对他的一言一语,奉为圭臬,言听计从。每次接到陶弘景从山中捎来的书札,萧衍也必焚香虔受。
由于陶弘景的资料失佚严重,现已无法考实他与梁武帝征答“征讨大事”的具体内容,但仅从史载来看,似乎陶弘景真正充当了梁武帝的资政顾问。
在呈给梁武帝的《上梁武帝论书启》中,一口一个“臣”的自呼,而不是像隐士自称“某”,显然他未完全视自己为脱离红尘的方外之士。以出世之身做起了入世的事情,且朝中的达官显贵无一人可与其争锋,故时人称其为“山中宰相”。“时人谓为山中宰相。二宫及公王贵族要参候相继,赠遗未尝脱时”。
在陶弘景归隐山林四十三年的隐居生涯中,其内心所潜存的济世之志始终不曾泯灭。一边在山中修身养性,求仙问道;一边又参预朝政,筹划军国大事,一身二任。这双重身份粗看无疑自相矛盾,殊不知这正是陶弘景的高明之处。选择归隐但又不与朝廷完全隔绝的生活方式,与世俗生活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既能修道养生,又能介入朝政,一举两得,而不受任何羁绊,无所挂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