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兵官
吴地人姜子奇,娶妻三年,遇到明军南下。洪武初年,被大军冲散,失去了妻子下落。他妻子被一个军官带到京师。姜子奇流落四方好几年,辗转乞讨到了京城。走过一个高大的门口,有个妇人看到他就哭起来。送他酒食,又用布袋装了一斗米送他。姜子奇不敢抬头,作揖离去。第二天,这个女人又看到他在门口乞讨,就把他喊过来说话,原来她就是姜子奇失散的妻子。
还没等说几句,就被主母发现。让仆人把姜子奇拦住,检查他乞讨用的口袋,里面有一对金钗,一封信。军官回来,主母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
打开那封信,上面写到:
夫留吴越妾江东,三载恩情一旦空。
葵藿有心终向日,杨花无力暂随风。
两行珠泪孤灯下,千里家山一梦中。
每恨当年罹此难,相逢难把姓名通。
军官看到后非常同情,送了钱米,让他们夫妻团圆。姜子奇夫妇感激涕零,拜谢离去。
一个小武官有这样的气度,胜过孔将军、沙叱利万倍。
(沙吒利是唐朝少数民族将领,恃强霸占韩翊美姬柳氏,后来在皇帝干预下才夫妻团圆。详见《柳氏传》。孔将军不知道是谁,想来也是个抢人妻子的人吧。)
【原文】国朝洪武初,吴人姜子奇,娶妇三载,值大军过吴扰乱,子奇挟妻出避,仓皇间因失其妻,乃为兵官携归京邸。子奇流落四方者累年,后迤逦至京行乞。有高门一妇人见之而泣,贻以酒馔,又以布囊裏熟米一斗与之。子奇不敢仰视而去。翌日,此妇在门,又见子奇行乞,适主人不在,呼与相见共语,为主母所侦,即令人追之。检其乞囊中,有金钗一对,书一封。候其夫还,以告。兵官启封视之,乃题诗一律云:
夫留吴越妾江东,三载恩情一旦空。
葵藿有心终向日,杨花无力暂随风。
两行珠泪孤灯下,千里家山一梦中。
每恨当年罹此难,相逢难把姓名通。
兵官见诗大悼,即时遣还,仍赐钱米以给其归。子奇夫妇泣谢而去,伉俪复合。见《西樵野记》。
武弁有此高谊,胜孔将军、沙叱利万倍。
陈太子舍人徐德言的妻子,是陈后主的妹妹乐昌公主,才貌双全。当时陈政权即将被颠覆,徐德言知道不能保全,对妻子说:“以你的才貌,亡国后一定被收入豪门,永难相聚了。我们准备好信物,如果上天眷顾,借此相会。”于是摔破一面镜子,每人一半,约定:“将来你派人正月十五卖这半面镜子,我看到了就想法找你。”
陈亡国后,乐昌公主被杨素抢去,非常宠爱。徐德言颠沛流离到了京城,在正月十五到街头寻找,看到一个老仆人在卖那半面镜子,要价非常高,街上的人都在笑话他。徐德言把老仆人领到住所,安排饭食,告诉他前因。拿出另一半镜子对上,让老仆捎回去一首诗:
照与人俱去,照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乐昌公主看到诗,哭的吃不下饭去。杨素知道后,很同情,面色都改变了。他把徐德言找来,送还妻子,还送了些钱。听到的人都感叹杨素的侠义。在送别的酒席上,乐昌公主作诗到:我的命运如此坎坷,新丈夫对着老丈夫,哭也不对,笑也不对,做人真难啊!
杨素真是个豪杰,有胸襟。和他相比,石太尉太小家子气了。
(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虽然是大团圆的结局,但真是让人心碎啊!石太尉应该是指石崇,说他小家子气,可能是说绿珠坠楼的故事。)
【原文】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倘情绦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照,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卖于都市,我当在,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照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照以合之,仍题诗曰:
照与人俱去,照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陈氏得诗,涕泣不食。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乃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口占一绝云: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不追红拂妓,放乐昌,俱越公大豪杰事。大将军开门放妓,一般胸襟。彼石太尉,小家子耳!
娄江妓
嘉靖年间,娄江孙太学和一个歌女相好,为她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约好了嫁娶。不久后,孙太学妻子去世,家境每况愈下。亲友怂恿他状告这个歌女。这个歌妓听说后,就想办法嫁给了他。孙太学不善于生计,歌妓带来的金银首饰不久就花光了。歌妓日夜纺线维持生活,勉强能吃上饭。
这样过了十年,孙太学性格逐渐老成,不再轻浮。到了考试的日子,因为没用路费,暗自落泪。歌妓观察到他是真心向上,就领他到纺线的屋里,在纺车下面挖出一千两银子。这是歌妓带来的积蓄,偷埋起来的。孙太学考中,做了县尉,又升任到按察司。因为有俸禄,家境好起来。歌妓劝他辞职,回乡过上了小康生活。
【原文】嘉靖间,娄江有孙太学者,与妓某善。誓相嫁取,为之倾赀。无何,孙丧妇,家益贫落。亲友因唆使讼妓。妓闻之,以计致孙饮食之,与申前约,以身委焉。孙故不善治产,妓所携簪珥,不久复费尽。妓日夜勤辟纑以奉之,饘粥而已。
如此十余年,孙益老成悔过。选期已及,自伤无赀,中夜泣。妓审其诚,于日坐辟绩处,使孙穴地,得千金,皆妓所阴埋也。孙以此得选县尉,迁按察司经历。宦橐稍润,妓遂劝孙乞休,归享小康终其身。
子犹曰:“既成就孙,而身亦得所归,可谓两利。所难者,十余年坚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