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其人
关羽从家乡河东解县前来涿郡投奔刘备,是出于“亡命”,这个词当时具有各种不同的解释,一般说来,都是贬义词。《三国志·魏志·明帝纪》裴松之注引《献帝传》说:“朗父名宜禄,……其前妻杜氏留下邳。……关羽屡请于太祖,求以杜氏为妻,太祖疑其有色,及城陷,太祖见之,乃自纳之。”
《三国志·蜀志·关羽传》注引王隐《蜀记》也说:“曹公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据裴松之注,此事还见于孙盛的《魏氏春秋》。《献帝传》、《蜀记》、《魏氏春秋》三书皆记有此事,应该是真实的。
当围攻吕布于下邳戎马倥偬之际,关羽却多次乞求曹操,城破之后希望得到秦宜禄之妻杜氏,情急之态可以想见。这可引起曹操的怀疑,杜氏必然有“色",或者还是非同一般的“异色”,因而城破之后,曹操抢先一着“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看来,杜氏的确是一个十分美貌的妇女。这里特别提到这个问题,仅是在于强调关羽这个“亡命”之徒的个人性格。
据《后汉书·刘陶传》,当时的“剽轻剑客之徒”,其一面是“亡命奸臧”,另一面则是“气力勇猛”。关羽既属于“亡命奸臧”,当然也“气力勇猛”,所谓“关羽、张飞皆万人敌”,“关羽、张飞勇冠三军”,“关羽、张飞熊虎之将”。这是出自曹操的重要谋士程昱、刘晔,以及孙权大将周瑜之口,也完全反映了关羽“气力勇猛”的特点,也是这个时代“亡命”的性格。
《三国志·蜀志·刘备传》说:“琮左右及荆州人士多归先主,比到当阳,众十余万,……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又说:“适与羽船会,得济河,遇表长子江夏太守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
关羽
同书《诸葛亮传》也说:“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这里的“船数百艘”当然是战船,即所谓“水军精甲万人”,说明赤壁之战前关羽掌握了一支精锐的荆州水军,这是后来关羽镇守荆州的主要军事力量。
不但军事力量原为刘表所部,即关羽重要幕僚也多为荆州人士,或本为刘表属吏。如廖化,《三国志·蜀志·廖化传》说:“廖化字元俭,本名淳,襄阳人也。为前将军关羽主簿,羽败,属吴。”襄阳是南郡的一县,南郡属于荆州,说明廖化是荆州人士。又如潘濬,《三国志·蜀志·杨戏传》说:“潘濬字承明,武陵人也。先主入蜀,以为荆州治中,典留州事,亦与关羽不穆。孙权袭羽,遂入吴。”
同书《吴志》的《潘濬传》也说:“潘濬字承明,武陵汉寿人也。…..年未三十,荆州牧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刘备领荆州,以溶为治中从事。备入蜀,留典州事。”武陵郡属于荆州。潘濬本为刘表的江夏部从事,应该是江夏太守刘琦的属吏,后来才成为刘备统治下的荆州治中从事,当刘备入蜀之后,更主持荆州事务,即所谓“留典州事"。
《三国志·蜀志·刘备传》说:“先主表琦为荆州刺史。……琦病死,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当刘琦是名义上的荆州刺史之时,刘备与本属刘表的荆州水军,以及重要僚属之间,尽管存在矛盾并不突出,一旦刘备代替刘琦成为荆州牧,情况当然有所变化。如何协调这种矛盾,避免激化,对于镇守荆州的关羽来说,所面临的现实是严峻的。
刘备入蜀是在窥伺刘璋所统治的益州,实现《隆中对》中“跨有荆益”的策划。当时留守荆州的主要是诸葛亮,待益州情况紧张,诸葛亮也率领张飞、赵云入蜀,关羽开始成为荆州唯一的统治者。
刘备
除上述内部矛盾外,荆州还存在严峻的外部矛盾。赤壁之战后,刘备和孙权分别占有荆州的一部分,“遂分荆州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备遂割湘水为界”。此外,曹操也据有荆州的一部分。因而,关羽在荆州,除孙权外,还得对付曹操。
“结好孙权”是《隆中对》中最为重要的策略,为诸葛亮一贯坚持不渝的。至于对付曹操,《隆中对》也说:“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跨有荆益",不但指占有荆州和益州,更为重要的还在于安定荆州和益州,即所谓“内修政理”。
一旦“天下有变”则由荆、益两路出兵夹击曹操。诸葛亮所谓“天下有变”,指曹操之死和魏国内部的混乱,否则不能轻举妄动。诸葛亮这个策划既立足当前,更展望将来,当前是守,将来才是攻,无疑是十分英明的。但是,导致这个策划破灭的原因之一,即是关羽镇守荆州所造成的失误。
关羽的死因
《三国志·蜀志·关羽传》说:“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泛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尽管这是《蜀志》的夸大之词,但无疑这次进攻曹操的战争是关羽挑起的。
按照《隆中对》的策划,首先必须等待有利时机,即曹操之死和内部混乱,其次则必须荆州之军指向宛、洛,益州之众出于秦川,实行两面夹击,方有可能击败曹军。关羽这次从荆州进攻,有利时机并未到来,因为曹操仍然健在,亦非两面夹击,益州并未出军秦川,很可能这是一次关羽背着诸葛亮的军事行动。
于禁
《三国志·魏志·于禁传》说:“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水数丈,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无所回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唯庞德不屈节而死。”
同书《徐晃传》“复遣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会汉水暴溢,于禁等没。羽围仁于樊,又围将军吕常于襄阳。”十分明显,曹仁被围于樊城,于禁投降关羽,庞德被俘而死,曹军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大霖雨,汉水溢”,曹军又缺乏水军,而关羽却可以“乘大船攻禁等”,说明这是老天爷帮了关羽的大忙,并非关羽在军事上有过人之处。当时曹操的谋士蒋济和司马懿就说过:“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攻战之失。”尽管老天爷帮忙,关羽仍一直没有攻下樊城,说明所谓“威震华夏”,完全是出于刘备方面的虚美,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正如蒋济、司马懿所说,“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孙权念念不忘荆州,认为荆州属于吴,是刘备“借”去的。只是由于吴方鲁肃蜀方诸葛亮的协调,双方关系才没有破裂。这时,鲁肃已死,诸葛亮远在蜀中,关羽又不顾“结好孙权”的策略,甚至辱骂孙权,并露骨表示,攻拔樊城之后将移军灭吴,这是孙权所绝对不能容忍的。在曹操的支持下,孙权和大将吕蒙、陆逊决定袭取荆州,消灭关羽。
江陵是南郡的治所,关羽和将士的家属都住在这里,公安则是荆州的治所,都是军事上的重地,也是关羽的后方。这时任南郡太守的是麋芳,屯驻公安的是将军傅士仁。由于二城为重地,麋芳和傅士仁二人都是为刘备所信任的。从刘备在徐州时,麋芳之兄麋竺即是刘备的亲信,刘备出任徐州牧,即得到麋竺的支持。当刘备为吕布所败处于困境之际,麋竺又助以军资,并嫁其妹为刘备的夫人。待刘备取得益州,麋竺更被任为安汉将军,地位在军师将军诸葛亮之上。麋竺与刘备的关系如此密切,麋芳也当然如此。作为刘备的妻兄弟,麋芳出任南郡太守绝不是偶然的。
在荆州,关羽未能协调与刘表原有势力之间的矛盾,又对曹操挑起樊城之战。特别重要的是,关羽破坏《隆中对》的策划,既不与孙权“结好”,反而招致孙权与曹操的暂时联合。关羽的失守荆州,并为孙权所杀,从内外部矛盾来看是必然的。
孙权
《三国志·蜀志·张飞传》说:“羽善待士卒而骄于士大夫。”同书《吴志》的《吕蒙传》注引《江表传》说:“梗亮有雄气,然性颇自负好陵人。”同书《陆逊传》也说:“关羽矜其骄气,陵轿于人,始有大功,志骄意逸。”所谓“骄于士大夫”,“性颇自负,好陵人”,“矜其骄气,陵轹于人”,这是当时人们的共识,也是关羽最大的弱点,如前所说,关羽曾骂孙权为“貉子”,即是一个典型的事例。不但对敌人,关羽的“骄气”还发泄在同一营垒的人们身上,甚至在刘备身上。
关羽对刘备的不满已经到了何等程度,对此,刘备不可能不知晓。但是,关羽手握重兵,镇守荆州,不但易代之后将难于控制,即使刘备健在之时也感到没有把握。怎么办?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这时必然提上刘备思考的日程。
刘备任麋芳为南郡太守镇守江陵,傅士仁为将军屯驻公安,是否除这是军事要地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答案是肯定的,即是为了监视关羽,防备他反对刘备。麋芳是妻兄弟,傅士仁是同乡,刘备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因而完全具备监视关羽的条件。
从关羽的“骄气”出发,对这位妻兄弟和同乡当然不可能假以词色,而麋芳、傅士仁却以监军自命,当关羽与曹仁在樊城相拒之时,命令“供给军资”,竟然遭到抗命,“不悉相救”。尽管关羽曾愤怒表示“正相治之”,当时却也毫无办法。
刘备任用麋芳、傅士仁以监视关羽,后来麋芳、傅士仁所以投降,这是出于孙权的“阴诱”。据前引《关羽传》说,“素皆嫌羽轻己”,“芳、仁咸怀惧不安”,却没有说明“阴诱”的具体内容。所谓“轻己”,对麋芳、士仁轻视这是关羽“骄气”的必然表现,但所“轻”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其一应该是二人的无能,所依恃的仅是裙带和同乡关系;其二则应该是他们依恃这种关系以监视关羽,如果说重点在这里,那么关羽轻视麋芳、傅士仁是次要的,主要倒是二人背后的刘备了。所谓“怀惧不安”,其一应该是二人畏惧关羽,特别是关羽的秋后算账;其二则应该是畏惧刘备,深恐关羽在曹操、孙权联合进攻下失败,他们将成为荆州失守的替罪羊,为刘备所杀,后来刘封以不救关羽的罪名而死即是如此。如前所说,“为典州事”的潘应该是“阴诱”投降的牵线人,他的游说之词不会超出这个范围。当然,这是推论,但这个推论是合理的。
《隆中对》的破灭,荆州的失守,关羽不能辞其责。但是,由于刘备与关羽的矛盾,一方面派麋芳、傅士仁各据荆州政治军事重地,以监视关羽,终于矛盾激化,在关羽对曹操战争的关键时刻,二人为孙权“阴诱”,背叛投降,以致关羽全军覆没,荆州丧失;一方面却放纵关羽“骄气”的发展,与孙权失和,并坐视关羽和潘溶、麋芳、傅士仁的“不睦”,更为重要的是,听任关羽破坏《隆中对》策划,挑起对曹操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