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启明星隐去了光泽,黎明前的大地一片漆黑,地平线的余光中,依稀可见一个消瘦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那里,专注地向远方遥望。
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明亮的眼眸似乎能够穿透黑暗,进入淼茫广阔的宇宙深处。
少年一身沧桑,满脸忧郁,他正在焦急地等待出征的父亲能够平安回家。同时他脸上露着迷茫,似乎正在思考一个和他年龄、身份不相符的问题:自己的国家,作为一个生活在夹缝中的小国,怎样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来,怎样才能不再担惊受怕,怎样才能不被大国欺凌,怎样才能生存得更有尊严。
春秋形势图
他没日没夜地想着这些问题,在心里一幕一幕地演,一场一场地捋,像农夫侍弄庄稼一样侍作着他的心田。
可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天边一条明亮的光线划过夜空,不过数秒,又无声无息地隐匿于遥远的天际。少年收回飞翔的心绪,慢慢回归现实。
他姓姬名侨,字子产,是郑穆公姬兰的孙子,他的父亲是郑穆公的庶子子发,也是郑国的七穆之一。
子产像
现在各诸侯国的内政,纷纷被卿士所把持,像晋国有六卿、鲁国有三桓一样,郑国有七穆。
七穆是郑穆公姬兰的七个儿子子罕、子驷、子丰、子游、子发、子印、子良所形成的七族,在郑穆公死后,他们控制了郑国的举证大权,世代为卿,交替执政。
作为司马的子发,带着军队连夜攻打蔡国,不仅大获全胜,还俘虏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现在正带着战利品返回郑国。
他们的身影刚刚出现在旭日初升的原野尽头,欢呼声四起,无数的郑国人从晨雾中迎了上去,热烈欢迎凯旋的英雄。
凯旋的将士
唯有子产脸上挂满忧虑,发梢上还挂着隔夜的晨露,他走上前对满脸喜气的父亲说:“我听说作为小国舍弃文治而用武功,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晋、楚两国知道后,肯定要进攻郑国,从今往后,郑国恐怕又要不得安宁啊。”
原本兴高采烈子发听了大怒,生气地对子产说:“你小孩子懂什么?这是国家做出的出兵的重大决策,而且是执政亲自下的命令,你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会被杀死的。”
事实证明,子产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郑国攻打蔡国无异于引火烧身。当年冬天,楚国就以郑国攻打蔡国为借口进攻郑国,郑国不得不献上大量贡品与楚国讲和。不久晋国又进攻郑国,郑国又迫不得已献上钱财求和。
大国夹缝中的郑国
随后郑国又发生了动乱,诸公子相互攻伐,许多人死于非命,包括子发,而子产却沉着冷静,带着家臣击退了作乱的公子。
暴乱平息后,子产很快赢得了执政者的信任和尊重。
公元前554年,子产继承父亲职位担任郑国上卿,虽然年轻,但是子产像爷爷郑穆公姬兰一样,从小酷爱读书,以其渊博的知识和独到的见解闻名各国。
公元前551年,子产被委以重任,跟随郑简公前往晋国访问。小国访问大国无非就是寻求庇护、上纳贡品,所以晋平公和正卿范宣子都没把郑国的来访放在心上,像往常一样让客人住进宾馆,晾上一段时间。
以往各诸侯来到晋国,要么苦等,要么贿赂六卿,才能顺利完成使命。不知道是无知还是没人提醒,这次子产并没有走行贿的老路。
子产等了两天不见晋君召见,而宾馆的大门狭窄,使团的车辆在外呆了两天都不能进去,车上的贡品不但要风吹日晒,还要派人看护,弄得大家都很疲惫。子产眉头一皱,果断下令把宾馆的围墙扒掉,把车马都安顿了进去。
子产拆墙
这一来动静很大,马上惊动了晋平公,问范宣子怎么回事。
范宣子派大夫士文伯当场厉声责问子产说:“我国特意修建了高规格的宾馆接待各国诸侯,为了保障你们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围墙建得很高很厚。这倒好,你把围墙给拆了,要是盗贼抢掠了进贡的礼品,你子产负得了这个责吗?而且你说拆就拆,就跟拆你自己家似的,你眼里还有晋国吗?不行,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子产不慌不忙地回答说:“先生见谅,我们郑国是小国弱国,夹在几个大国中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还要不停地进贡,实在是不容易啊。这回我们把贡品给晋侯带过来了,却没人搭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送到府库里吧,还没请晋侯过目,在外面风吹雨淋吧,又怕糟蹋了贡品,对晋侯更是不敬。这个罪责我们可担当不起啊,所以我们也是左右为难啊。”
话锋一转,子产接着说道:“我听说以前晋文公做盟主的时候,可没有让宾客这么为难过。他自己住低矮的宫室,给外宾住的宾馆却宽敞明亮。宾客来了都有人照应,也不用多等,晋文公会及时接见,并且帮助有困难的客人,使客人感觉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可是现在晋侯的宫室越来越豪华,而给宾客住的宾馆,门小的连车子都进不去,所以我们把墙拆了,好把贡品运进来保管。我们愿意在晋侯面前献上礼物后,修好围墙再回去。”
郑国属于被动的一方,但子产做的有理、有力、有节,士文伯被说的哑口无言,回去向韩宣子汇报。韩宣子不敢怠慢,连忙安排晋平公会见郑国君臣。
此后晋国重新修缮了国宾馆,对待小国也不敢太过失礼。
子产任郑国上卿十年,取得自国君到平民百姓的广泛认可,郑国七穆中实力最雄厚的罕氏家族更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子产。罕氏一族在郑国有绝对的威望,接连三代先后担任执政,现任执政子皮有意将执政的位子交给子产。
子产不肯接受,说道:“我们郑国是小国,夹在大国之间两头受挤压,而且国内又多大族,不好管理啊,郑国只有像您这样的大族之长才能掌控啊。”
子皮拍着胸脯子说道:“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的能力,带头听从你的号令,如果谁还敢不遵从,由我来对付他!”
在子皮的力挺下,公元前543年,子产晋升郑国执政。
对子产来说,那时常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一次次催促他寻找答案,寻找解决的途径,现在实践的机会终于来了。
子产和子皮(网络配图)
子产执政后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应对晋、楚两强的沉重贡赋。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郑国的负担,子产让人带信给晋国的范宣子,信中说:“我听说君子治国理家,不是担心没有钱财,而是害怕没有好的德行,而德行是国家和家族长久的基础。宽宏大量是发扬德行的重要手段,如此好的名声就传布天下,远方的人会仰慕而来,近处的人也获得安宁。减少了小国的贡赋,将会为您和您的国家赢得美好的德行,换来诸侯们诚心的尊重。”
拆国宾馆事件中,范宣子已经见识过子产的能力,对他很是欣赏。这次见到子产的来信,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就下令减轻郑国的贡品。
范宣子(配图)
子产又去觐见楚王,认为贡赋没有限度,就像只求鸡蛋却不顾鸡的死活一样,灭亡的日子马上就会到来。
楚王认为有道理,子产又和楚国君臣争论贡品的大小,从中午一直争论到晚上,成功地让楚王减轻了贡赋。
子产本来就博学通礼,在与诸侯交游的过程中将自己的优势更加充分的展现出来,处理事务有理、有胆、有节,在国际上树立了良好的形象。
由于个人的魅力,子产与晋、楚的权臣范宣子、赵武、叔向、季札等人也都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就连晋平公生病了,也谦虚地向子产问疾。
世人都说,正是因为子产,郑国才赢得了大国的尊重,让郑国在这乱世之中活得更有尊严。
后世有人作诗称赞子产:郑侨相小国,数世赖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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