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民权县人和镇第二初级中学教师 赵普河
四婶终于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出院那天,我去看望了她。
望着四婶那因发福而显笨拙的身体,我惊诧了,四婶原本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对四婶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我童年那段不堪回首而又美好的时光是在她的呵护中度过的。
四婶不是本地人。她是徐州东边的农户人,她的父亲有病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日子艰难,母亲便把她唯一的弟弟送给了别人。
那时四叔去她们那里买小盐,(一种利用碱土自治的盐,味微苦)落脚到她们家。他们问及四叔的家庭时,四叔很能侃:“一进村便能看见我们家的门楼,吃的是一天两顿鱼(榆),夜里还炒鸡(饥)……”四叔正值二十三岁,穿一身粗布衣褂,眉宇间透出几分英气。也许是老太太嫁女心切,或许是四叔的家庭太“优越”,四婶的母亲竟把女儿放心的交给了四叔。其实,四叔所言的“门楼”是本村的祠堂,祖父和四叔就住在祠堂里。
四婶的到来惹得全村人一拨一拨的来看,我怎么也忘不了四婶来到祠堂时的那种表情,她的嘴张着,就像一个被夸张的英文字母“o”,晶莹的泪珠从她那瘦俏的脸颊滴在她那花格的粗布衫上,瘦弱的身子微颤着,纤细的手指无力的低垂着,站在夏日的余晖里,站在这赵氏祠堂前。
妈妈把四婶领到了我们家,两间土坯房立刻被我们兄妹的嬉闹声撑满了。吃晚饭的时候,四婶恢复了平静。妈妈把家里仅有的一点棒子面献了出来,这可是我们外婆来时我们才能吃到的美餐啊。四婶吃得很快,吃过饭她便和我母亲说话,四婶的徐州话很是好听。我们兄妹人多,四婶要帮妈妈带我们,于是,我每天夜里都会在四婶那很好听的,似懂非懂的歌声中睡去。
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的过。四婶的适应能力很强,她每天都要领我下地挖野菜,教我唱那首:“水萝卜棵,下满锅,客来了,咱盖住锅,客走了,大碗小碗咱再喝”的歌。
我和四婶学会了爬树,四婶爬树的动作极快,每当春天到来之际,便是四婶大显身手之时。她每次捋的柳絮儿总会比别人的多,她便送给我们些,当下面的嫩芽被人们捋光时,四婶总是显得技高一筹。她能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动作是那样的敏捷,她的这些优势,着实让我们得到了没齿难忘的好处。
四婶很会做饭,同样的柳絮儿,同样的槐芽儿,四婶做的总比别人的好吃。她把柳絮呀、槐芽啦,放在冷水里慢慢地煮,煮出来就不那么苦,过一遍凉水,拌上醋、蒜汁,味道特别的美。吃饭时大伙儿聚在一起,互相品尝,在一片赞誉声中,自豪写满了四婶黑瘦的脸。
现在外国人评论中国人的胆儿特大,什么都敢吃,我想四婶该不会是先驱吧。当榆钱儿、槐花这些主食都断绝的时候,也是四婶显露英雄本色的时候,你看,那淡紫色、喇叭状,芳香四溢的泡桐花不正从四婶的手里变成可口的饭食了吗?她把花头掰去,剩下的花筒放在凉水里泡一宿,早上,四婶把它捞出,掺些红薯面,拌成半稠不稀的糊糊,煎成饼,回锅,就变成了可口的桐花汤了。时代造就的英雄啊,我怎能不被你深深地感动呢!
也许相面先生说得对,四婶是个“相夫助子”相。四婶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晓文。尽管四叔、四婶都是“睁眼瞎”,他们还是把儿子供应成了一名大学生,现在省城一家公司任职,可四婶没福气,她说她受不了那份洋罪,“光每天进来进去的换拖鞋就够麻烦的,偶尔忘了换鞋,惹得你弟媳拖着个吸尘器在那‘华德’地毯上好一阵忙乎,唉,没有在家随便,守着你四叔想吃点啥就做点啥。”
我愕然了。“是不是弟媳怕你吃啊?真是小市民气……”我心里有些不平。“哈哈哈,你才是小农见识呢。”一阵爽朗的笑声中,四婶用她那戴着金戒指像只充足气的青蛙似的手把飘在眼边的那黑白相间的那缕散发拢在耳后,我愈惊诧了,难道四婶用了魔法?竟把她那曾经写满“加减乘除”的脸变得如此这般的油光。
四婶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大电视上,若有所思地说:“唉,这人一上年纪咋就啃吃了呢?我老想着那些柳絮儿呀、榆钱儿啦,晓文给我买了几瓶柳絮儿,还说是什么“绿色食品”,价钱挺好,可中看不中吃,所以我非回来不可。唉,老了,上不去树了,我本想跐着个凳子捋一把来,却受了这个罪,我躺在医院里还寻思,今年的‘仙物’可吃不上啰……”
随着四婶的目光投向门外,投向那颗年轻的槐树上,“你看这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苞儿刚绽开,正是好时候,又嫩又香啊!”四婶微眯双眼,像是在品尝那又香又嫩的槐花。
我沉默了,血却在翻涌。四叔笑骂四婶是只老馋猫,他顺手打开了电视机,我无心看电视,心里却有一种信念:我一定要让四婶吃到今年又香又嫩的、正是好时候的槐花,作为我对她的回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