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紧补上国库的亏空,更为了迅速兼并土地、疯狂敛财,“严党”决定于浙江大踏步推行“改稻为桑”的方略。只不过,“佛经没错,奈何和尚乱念”,“改稻为桑”的过于操切使得浙江百姓怨声载道,甚至包围了总督署,时任“浙直总督”胡宗宪只能将实情和暂缓推行“改稻为桑”的建议汇报给了朝廷。
只不过,胡宗宪并未按照上疏的正常流程,先将奏疏上呈通政使司,而是直接上呈到了内阁。
嘉靖三十五年以后,严嵩几乎不到内阁值房,内阁的公文便从此都送到严府去,军国大事都由严嵩在家里议好了再以内阁的名义送司礼监呈奏皇上。正如当时外边的传言:内阁不在宫里,而在严府。到了严府,所有的公文又几乎都是严世蕃先看,看完后再告诉严嵩。
看到这份奏疏后,小阁老怒了:
“什么‘无田则失民,失民则危国’!冠冕堂皇,危言耸听!我看是他胡宗宪怕失了自己的前程,想给自己留退路!”
严世蕃,为何会有如此认定胡宗宪?
正常而言,奏疏上呈“通政使司”,罗龙文才能第一时间看到,严世蕃才会第一时间看到;可如果奏疏直接送到内阁,徐阶就有可能先看到,甚至会直接越过严嵩而汇报给嘉靖皇帝。
当然,这只是严世蕃的个人认为,认为这是胡宗宪借机向徐阶示好,向裕王靠拢的信号。毕竟,此时的胡宗宪身边还有一个裕王的心腹——谭纶,在时时劝说!
但严世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徐阶的谨慎小心,他是绝不会擅自拆看奏疏的,尤其是胡宗宪这位“严党”成员的奏疏。
小阁老有了论断,“通政使”罗龙文赶紧给予追加说明:
“我看也是。那个谭纶去浙江,我就提过醒。谭纶和胡汝贞有交情,现在又是裕王的心腹。他胡汝贞打量着裕王会接位,阁老又老了,留退路是意料中事。我看他上这道奏疏,主要是为了这个!”
一边是铁定的大明皇储,一边是行将就木的内阁首辅,对于任何人而言,罗龙文的分析都没有毛病。但是,如果胡宗宪真就是这样的人,恐怕也不至于落得那样悲凉的下场。
一直在和小丫环“眉目传情”的严阁老,终于发话了:
“胡汝贞不是这样的人,论人论事,都要设身处地。谭纶不去,他好干;谭纶去了,背后就是裕王,裕王背后就是皇上,替我想,他也不能毫无顾忌。”
正如李时珍对严嵩的评价,“能重用胡汝贞,严嵩到底有着识人之明”。严嵩之所以如此器重和爱护胡宗宪,就是因为他对胡宗宪“宁为奸臣,不做小人”的品行太过熟悉。只是,在“改稻为桑”这件事上,严嵩到底分析错了胡宗宪。
胡宗宪说过,“你谭纶来或不来,我胡宗宪都会这样干”,他之所以上呈这道反对“改稻为桑”的奏疏,不为严嵩,更不为裕王,而是一心为了浙江百姓。
只是,严嵩的这句话又被严世蕃认为成了“亲疏不分”,认为成为了“子弟大于儿子”,严世蕃直接暴起,顶撞了回去:
“可改稻为桑本身就是皇上的旨意!”
拿嘉靖皇帝来压制别人,是小阁老的拿手好戏,如今,竟然拿来对付自己的亲爹了。
严嵩倒也不怒,只是轻声回应:
“胡宗宪也没说不改。关口不是有个谭纶嘛,倘若照你们那种改法,就会给人口实。”
这句话是大实话,而且还颇有前瞻性,就严世蕃这个改法,只会让“严党”彻底走向灭亡。更重要的是,此时的胡宗宪身边就有一个裕王的眼线——谭纶,不管“改稻为桑”如何进行,裕王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清流党”便会随时准备好进攻策略。
可严世蕃并不这样想,他的思维只停留在胡宗宪是不是还忠心于严家,只认为胡宗宪就是为了向裕王靠拢,而刻意破坏“改稻为桑”的方略。
想到这里,严世蕃的声调再一次提高:
“爹!这封奏疏摆明了就是讨裕王他们的好,这东西都摆到您老眼前了,您老还护着他!”
不管严嵩怎么说,严世蕃就认定胡宗宪这个“自己人”就不该反对自己提出的“改稻为桑”方略。如今,这道奏疏就摆在面前,严世蕃自然理直气壮。
接着,严世蕃又玩起了只有“儿子”这个身份说出来才有效的抱怨:
“我给您说吧,这世上除了你儿子没有退路,谁都有退路!”
严嵩倒了,胡宗宪可以倒向裕王,可严世蕃没有别的选择,这句话就等于告诉严嵩:上阵父子兵,你最应该相信的只能是我,而不是什么弟子,更不是什么心腹。
好了,我们来看严嵩最为经典的一句回话:
“那我问你,裕王又是谁的儿子?”
严嵩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翻译一下:你是我儿子,我要为你考虑;但裕王是嘉靖皇帝的儿子,我们真要和裕王撕开脸皮,你猜嘉靖皇帝会向着谁?
唯恐严世蕃听不明白,严嵩还追加了一句说明,自己回答了自己的这句问话:
“你们知不知道,皇上今天去哪?去裕王府,看孙子。”
有了儿子以后,裕王的皇储身份更稳,几乎没出过精舍、最担心“二王不相见”忌讳的嘉靖皇帝都亲自跑到裕王府看孙子了,你说我们和裕王干起来,嘉靖皇帝会向着谁?
两句话以后,严世蕃和罗龙文都沉默了,严嵩开始为胡宗宪解释:
“因谭纶在浙江,事情他都知道,这封奏疏瞒是瞒不了了,必须呈给皇上。皇上看了会怎么想呢?”
会怎么想?就算心里不愿顾及浙江百姓,只想要钱,但嘴上也是不会同意“严党”推行方略的操切办法。
“说句实心话,这道奏疏我昨晚看了几遍,觉得胡汝贞奏疏里的话还是老成谋国之言。那么多田,那么多百姓,又是倭寇闹事的地方,真若激起了民变,不是你我之福。”
原著小说中,严嵩的这句“不是你我之福”应有“不是国家之福”,剧中予以了改动。私认为,剧中的改动才符合严嵩“大忠似奸”的负面形象,如此奸臣恐怕也不会想到什么“国家之福”。电视剧可以有艺术加工,但对于历史人物的忠奸还是要遵照历史事实的。就此来看,《大明王朝1566》就对得起豆瓣评分9.7,就绝对称得上历史剧作的天花板!
“要是皇上也这样想,可是又必须增加三十万匹丝绸,一旦追问下来,我们怎么回话好呢?”
翻译一下这句话:如果嘉靖皇帝甩锅,咋办?
“你们再好好想想,除了你们说的让丝绸大户买农户的稻田改种桑田的法子,还有没有别的两全之策?”
对于胡宗宪而言,什么叫“两全之策”?
既能填补国库亏空,又不能苦了浙江百姓!
对于严世蕃而言,什么叫“两全之策”?
既能填补亏空,又能保证“严党”上下都能分一杯羹,而且自己还要分最大的那一份!
所以,严世蕃这里哪有什么“两全之策”,只有继续强硬推行“改稻为桑”的理由:
“除了我们这个改法,我不知道还有哪个改法?改稻田为桑田是为了多产丝绸,产了丝绸是为了变成银子。丝绸不好,西洋那边就不要。让那些百姓自己去改,产的丝都卖给了小作坊,织的绸便卖不起价。”
严世蕃的“改稻为桑”,说白了就一句话:省去所有的中间环节,让“利益最大化”集中到浙江的富商大户手中。只有这样,各级官员、江南制造局才能从中分得最大利润。钱,都让老百姓,都让小作坊挣去了,“严党”上下还如何敛财?
只是,严世蕃肯定不能将这个话说明,他只能寻找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弥补国库亏空:
“爹,当时就是因为国库空了,宫里的用度又那么大,我们才想的这个法子。这个时候要是不咬牙挺住,国库还是空的,不用人家来倒我们,我们自己已经倒了。”
还是那句话,利润是固定的,中间环节占去多少,朝廷就会损失多少。到时候,富了百姓、富了小作坊,可却苦了朝廷!也就是说,不用这个办法,国库的亏空就填不上,嘉靖皇帝就会生气,“严党”就会倒台。
不得不说,小阁老劝人还是有一套的,知道严嵩真正在乎什么。一看严嵩不说话了,罗龙文赶紧跟上,予以追加说明:
“小阁老说的是理也是势。治重病用猛药。当初我们定的这个国策就是为了舒缓危势。浙江的桑田只能让那些丝绸大户改,才能一年多有几百万银子的进项。改桑的田,百姓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然,就连织造局那边今年的五十万匹生意也做不成。那时候吕公公不会担担子,皇上那一关,我们今年就过不去。”
一句话,不让丝绸大户兼并土地、集中“改稻为桑”,就完不成丝绸生意,更填补不了国库亏空,就会让嘉靖皇帝龙颜震怒,“严党”就过不去今年!
罗龙文不愧是“通政使司”的一把手,一段话真正戳中了严嵩的痛处。对啊,严嵩之所以能够位居“内阁首辅”,就是因为他能为嘉靖皇帝遮风挡雨,现如今,“改稻为桑”进行不下去,国库亏空填不上,嘉靖皇帝手里没钱,严嵩还会有存在的意义吗?
想到这里,严嵩只能选择“低头”,开始部署计划:
“世蕃,你这就拿着这封奏疏去裕王府,想办法递给吕公公。请吕公公在裕王府把奏疏当面给皇上,让皇上当时就给旨意。”
严嵩这样做的原因所在,罗龙文紧接着给予了解释:
“阁老这个主意高。当着裕王,皇上无论给什么旨意,我们今后都没有隐患,此其一。裕王要是有其他念头,想让徐阶高拱张居正他们掣肘,这时没说,往后便也不敢再说,此其二。阁老,不知属下猜得可对。”
第一点,如果嘉靖皇帝同意胡宗宪的奏疏,国库亏空再填不上,“严党”就没了责任;可如果嘉靖皇帝不同意,“严党”再怎么操切,再怎么“苦一苦百姓”,裕王都不敢再管,不敢再借机进攻“严党”。
说白了,就是让嘉靖皇帝做出最终决定,把“锅”甩给嘉靖皇帝!
第二点:让嘉靖皇帝当场表态,就等于彻底斩断了裕王借机进攻“严党”的可能。如果再有“清流”借此进攻,嘉靖皇帝只会给一句答复:早干嘛去了!
听完罗龙文的分析,严嵩给了罗龙文一个赏识的眼神:
“知大势者,罗龙文也。”
只是,严嵩到底低估了嘉靖皇帝的智慧,人家不但没有当场表态,甚至连这道奏疏都没看,一句“诉苦的话朕就不看了。有苦向内阁、向严嵩诉去”,便又将“锅”甩给了严嵩。
老狐狸,到底没能玩过真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