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的一生,虽然多次出入朝廷,但真正由李泌自行辞退,遁隐山林的却只有一次。那次便是在肃宗至德二年(757)收复两京时,李泌以"五不可"为由断然隐逸。
恒以智免还是贯彻志向──李泌"政隐两全"之实践
李泌的"五不可",其一为"遇陛下太早"、其二为"陛下任臣太重"其三为"宠臣太深"、其四为"臣功太高"、其五为"迹太奇",故"不可留也。"所云句句有理,李泌也看似不得不隐,否则恐招李辅国、张良娣之忌而引来杀身之祸。
李泌七岁赋棋图
然而,李泌在诗中曾有"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千生气志是良图业就扁舟泛五湖"此等志向的书写,这与其佐肃宗而立功,功成而身退的事蹟相谋合。由此看来,李泌于肃宗时遁隐的决定便更加饶富意味,李泌是真忌惮奸人害命,还是由于不信任肃宗,抑或是他单纯想要完成他仕隐双全的志向?以下详论。
先看到李辅国、张良娣恐谋害李泌这一点。李辅国、张良娣二人联合谋害建宁王李倓之事,而据《资治通鉴》所载"上皇赐张良娣七宝鞍,李泌言于上建宁王倓泣于廊下,声闻于上"一事可知,李泌与李倓乃是意气相投,但也因此招致张良娣所恨。
而当时"张良娣与李辅国相表里,皆恶泌",李倓也曾表示欲"为先生除害",此可见李倓与李泌之间的情谊实在紧密。可惜李倓除害之计未得实行,反而先受其害,李辅国、张良娣二人诬陷李倓,谓"倓恨不得为元帅,谋害广平王",而肃宗却也不查明此事,旋即赐死李倓。
建宁王李倓
此建宁王之祸深深烙印在李泌心中,一直到李泌将遁隐时方与肃宗重提故事。由此可见,要说李泌遁隐的原因出在"李辅国、张良娣"二人身上是有根据的,而大多数史传、笔记或是诗文书写也都归因于此。
当然,以此推测李泌遁隐的原因相当合理,但还有其他因素也影响着李泌,他是否想要在安史之乱尚未完全平定时便离开朝廷,还建立在对唐肃宗的信任程度上。
唐肃宗剧照
谈到李泌对唐肃宗的信任程度,李泌曾三度对肃宗失望,其一为肃宗灵武即位称帝,其二为建宁王之祸,其三则是没有贯彻灵武定计的内容。在这三个事件中,后面两个俱可在各种资料中见其踪迹,唯独李泌对肃宗灵武即位表示失望的资料甚少。
杜甫雕像
从李泌的语气以及语义推测,可知李泌固然了解肃宗灵武即位的意图,但心中仍以玄宗为尊。既然李泌以为玄宗最尊,那么肃宗的行为明显的就不合礼法。而李泌是肃宗之师,为师者闻学生如此践踏规范,乍闻其事时必定既震惊又失望。
然而,李泌虽然对肃宗擅自即位的事情感到失望,但他仍前往辅佐肃宗,这是李泌审慎分析局势后做出的选择。李泌在肃宗手下为了收复大唐河山竭心尽力,但期间却发生骇人听闻的建宁王之祸。在建宁王之祸中,李泌顿悟了,深知肃宗并非明君,既然连复唐有功的亲生儿子都可因谗言而杀之,李泌即便在当下深得肃宗所信任,也难保往后没有杀身之祸。此二度的失望也是让李泌于功成后遁隐的主因之一。
最后,让李泌对肃宗彻底失望的是没有按照灵武定计的内容行事。本来,按李泌的计策,先荡平范阳巢穴再收复两京,则能够保证叛军再无复苏的可能。但肃宗却为了取得国君地位的正统性,而急取长安。在这事件中,李泌对肃宗的信任降到低点,他彻底了解肃宗并非可佐之君,也立下了功成归隐的决心。而李泌在表明归隐之意时,以言语保得皇储安稳之事,却是他在仅存的一丝信任上以命相博获得的成果。
李泌辞归,是因为他不再信任肃宗,深恐李辅国、张良娣二人害其性命。但以寻常观点来看,有荣华富贵却不去享受也确实不易。李泌能够急流勇退,他澹泊名利而好修道隐逸的个性也有起到关键的作用。而李泌毅然归隐时,肃宗却仍是相当重视他的,也因此"有诏给三品禄,赐隐士服,为治室庐"名为"端居室"。
李泌能够带官隐逸,大大的超越了他早年定下的志向,能达到此等政隐两全之境界者古来罕见,大概如范蠡、商山四皓等人便是,也难怪在杜甫在其诗中屡屡引用"范蠡游五湖"、"商山四皓"的典故,便是认同李泌也已达到此种境界。
辞肃宗而相德宗──李泌大隐的实践
李泌在肃宗朝时遁隐衡山,到代宗大历三年(768)方应皇帝之邀出山,期间经过十一年。诚然,就算是代宗如此无能的君主,却也识得李泌之才能,代宗相当礼遇李泌,还想方设法的想要挽留住他,先后"舍蓬莱殿书阁"、"赐光福里弟","令泌数日宿第中,数日宿蓬莱院",且还命李泌食酒肉、娶妻生子,所为的便是要能够达成"自给、舍以上及方镇除拜、军国大事,皆与之议"的目的。虽然代宗此举,旋即因元载、常衮等权臣排挤李泌而告失败,但也为李泌未来实践"大隐"之境界,制造了良好的机缘与场地。
经过代宗朝,李泌在德宗时方来到一生政治生涯的高峰期。与肃宗时相比,李泌不信任肃宗,却甘于在德宗手下为相,可知李泌信德宗之深。与代宗时相比,代宗无法将李泌拱上高位,但德宗皇帝却能办到,可见德宗的确是有力之君。而李泌辞肃宗相德宗,历来多遭人非议,有"讥其无定情,始以宾友自尊,而终丧其所守"的说法。
唐德宗 影视形象
肃宗三度令李泌失望,李泌便知肃宗是"可以同患难,但不可同富贵"的君主,遂没有继续追随他。且回溯到李泌奔赴灵武时,其时李泌并无显赫的政治功绩,肃宗欲以之为相也难服众。虽然李泌在肃宗麾下有些贡献,但李泌在朝中资历尚浅也是不争的事实。当然李泌也有自知之明,综合多方因素后,李泌遂辞相位、辞肃宗。
再看到德宗时,李泌之所以能够、或是说敢于相德宗,原因有二:
其一说来讽刺,代宗时常衮欲贬李泌所言"陛下久欲用李泌,昔汉宣帝欲用人为公卿,必先试理人,请且以为刺史,使周知人间利病,俟报政而用之"却也有其道理。李泌在累积许多从政经验后,以其事三朝、有政绩、有名望,任宰相职也就名正言顺;
其二则因德宗乃一肯纳谏、愿说理之有德之君。例如在李泌联回制蕃的策略中,最大的困难原本在德宗身上,但德宗当时仍能冷静的说出"朕非拒谏,但欲与卿较理耳"此等话语,可见其明君之本色。
且德宗本身喜欢说理,他曾以杨炎、卢杞与李泌相较,认为能得李泌是其最大乐事,原因在"朕言当,卿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由此可见李泌面对德宗此等肯纳谏的帝王,自然可以尽情的发挥。而德宗对李泌能够推心置腹,任李泌辅国并造就多项绩业,也可视作"君臣之分,千载一时"的又一事例。
王源饰演的李泌剧照
再回头看到,李泌在代宗朝先后因元载、常衮的陷害二度出走中央,如此看来,其"蓬莱殿书阁"、"光福里弟"应该都没有获得妥善的利用。一直到德宗时,李泌再受皇帝重视,但也先任职于陕虢后,最后才终于在贞元三年六月(787)入京拜相,其"蓬莱殿书阁"、"光福里弟"在此时才得到他充分的运用。
李泌仕于朝又隐于朝,为德宗造功立业的同时,却也享受着修道隐逸的快活。观其一生,他在中年时就已完成早年所定的志向,更一举跃上"政隐两全"的境界。而当他晚年时,却还能够在"政隐两全"的境界中更加提升,其事功之完美、学养之高超、修养之深厚,处于喧嚣的核心仍能保有美好的自我。李泌真可谓高人隐于朝,乃是名符其实之"大隐"代表人物。
参考文献:
《资治通鉴》
《新唐书》
《类说》
《邺侯家传》
《全唐诗》
《读通鉴论》
《旧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