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之战,就是一场遭遇战。
其影响止于三分荆州,而三分天下则是以后的事情,跟赤壁之战没啥关系。
三分荆州,曹操吃亏了吗?
赤壁之战前,曹操即将拿下整个荆州,刘备和孙权的势力龟缩在江夏郡。赤壁之战后,曹操只剩下荆州北部、刘备拿下了荆州南部、孙权拿下了荆州中部和东部。
看着是曹操吃亏了。但放大尺度看,曹操真没吃亏。
公元208年年初,荆州跟曹操的关系,只限于半个南阳。而公元208年以后,曹操把江北荆州,特别是重镇襄阳,给拿下来了。
怎么算这笔账,你也不能说曹孟德吃亏了。吃亏的买卖,这家伙就没干过。
至于刘备拿下的荆南四郡,看着数量多、地盘大,但地僻人寡,真心没有多大意义。
如果荆南四郡足以称霸,刘备也不会舔着脸跟孙权借荆州了。原因就是守在荆南四郡,刘备就跟岭南酋长没啥区别。
刘备借荆州,主要是借孙权控制的南郡,具体就是江陵。只有到了荆州的核心地区,刘备才可能在乱世诸侯中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赤壁之战,你必须换个角度来看。这个角度就是曹操、刘备和孙权把刘表的荆州给分了。
最大受益有两个,因为曹操和孙权平分秋色。
曹操打通了南襄隘道,把重镇襄阳给占了。于是,南北向看,曹操进可攻、退可守。但是,后来曹操没啥机会进可攻,只能是退可守。想一想,如果没有襄阳,关羽北伐就不会有襄樊之战,一下就能干到南阳,然后刘备集团就算入主中原了。
孙权联通了江东和荆州,把江夏、南郡的江陵给占了。于是,东西向看,孙权也是进可攻、退可守。但你别指望孙权进可攻,主要是退可守。因为别人再想顺江而下,就得问一问荆州吴军答不答应。
偷袭了荆南四郡的刘备,真不能说占了多大便宜。
但这种事不能横向比,跟曹操和孙权比,肯定没法比,刘备真心亏死了。而跟自己比呢?赤壁之战前,刘备差一点儿就被曹操灭了,曹操南征首先干荆州、其次干刘备。再往前看,就是刘表活着的时候,刘备都不能算是主公,顶着大汉皇叔的头衔,就是刘表的一介谋臣。而占据荆南四郡之后,刘备也算是一个连郡诸侯了。只不过位置是在太偏,中原就是打开了锅,也跟他留别没关系。
所以,赤壁之战,就是曹操、孙权和刘备三个人把刘表的荆州给分了。大家分赃的过程中,打了一架,就是赤壁之战。至于原因,可以这么看:
一是老军阀曹操,胃口太大、下手太快,非要把荆州全部拿下。
二是小军阀孙权,初生牛犊不怕虎;老江湖刘备,乱中取利。
三是一个全要拿、两个不答应,于是战争就成了矛盾不可调和产物。
为什么不是曹操要统一天下遭遇了失败呢?
看时间就行了。
扫荡河北和乌桓之后,曹操还师邺城。这时候,曹操就是名副其实的最强诸侯。所以,他肯定想着怎么统一天下。
而统一天下的主要障碍就是南边的刘表集团和孙权集团。这两个人的实力太强。荆州九郡,基本上都砸刘表手中而且物阜民丰;江东六郡,基本上就没怎么打仗,有的是粮食。所以,大概率只能用战争方式搞定。
至于关西的马超、韩遂集团,还有四川的刘璋集团、汉中的张鲁集团,如果政治手段能搞定,那就政治手段搞定,可参照宛城张绣;如果政治手段搞不定,那就战争手段搞定,可参照枭雄刘备。
所以,曹操一定要南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开始在邺城挖玄武池编练水军了,同时派遣张辽、于禁、乐进驻兵许都以南。而这是什么时间?是公元208年正月。
那曹操需要筹备多少时间才能南征呢?
比照晋灭东吴之战,西晋屯田就搞了三十二年,熬死了邓艾、羊祜两任名将。如果说中间还要灭蜀,所以这个时间不能算。那灭蜀之后呢?王在四川造船,又造了7年。西晋也不做保密工作,造船的废料木屑直接顺江而下,全都漂到了东吴。
你可以说司马家族太菜,完全没法跟雄主曹操相提并论。但是,你觉得曹操又是造船又是练兵,得需要多少时间?
古代训练一个弩骑兵的周期是三年时间,你从无到有的组建一支水军,怎么也得照着三年努力吧。
但是,公元208年7月,曹操这家伙突然抽风了。水军不练了、战船不造了,甚至步兵都不想带了,疯了似地往荆州冲。
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
曹操这是要干啥?
因为形势有变,刘表死了。这就是突然到来的巨大利好,曹操这个老江湖必须要抓住,而且想也不想、马上行动。
跟曹操这个老江湖比,孙权、周瑜和鲁肃这伙人的水准简直已经跌破智商下线。为什么这么说?
刘表死了,孙权集团也觉得是个机会。然后呢?然后大家就一起分析来分析去。是机会就要抓住,抓住机会就要行动,孙权集团是个什么行动?能打仗的周瑜还在番阳不知道干什么,不能打仗的鲁肃却还先礼后兵出使荆州了。美其名曰吊孝,顺带搞联盟。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曹操要是不来,你们吊完孝就得搞侵略。然后,你再看曹操是个什么雷霆手段:
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
鲁肃刚到夏口,曹操就带着军队杀向荆州了;等到了南郡,刘琮跟荆州士族已经投降曹操了,而刘备也南下跑路了。
要不是鲁肃在当阳把刘备给堵住了,就没啥孙刘联盟了,赤壁之战就孙权一家自己打吧。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孙权集团就只能赶紧亡羊补牢了。孙权准备补什么窟窿?根本就不是防着曹操顺流而下打江东,而是刘表刚死、荆州无主,自己啥好处也没捞着。于是,这时候就得赶紧带着兵去拼命,死活也得从荆州身上撕下一两个郡。
那么,怎么解释曹操给孙权的招降书信呢?
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也就张昭这种投降派,相信曹操“治水军八十万众”。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曹操能带八十万大军,更不相信还是八十万水军。张昭这种人傻吗?一点儿都不傻。这就要梳理一下东汉乱世的底层逻辑了。
东汉末年,军阀混战,但军阀的底层是豪族。军阀只是地方豪族的代理人,真正的股东是地方豪族。所以,刘表一死,荆州豪族就得重新换个代理人。但这时候已经不是大小诸侯混战了,明显一家独大,这一家就是曹操。所以,荆州豪族想也不想,让谁当都一样,为啥不让曹孟德当,而且人家快马加鞭地跑到了家门口。而且,曹操手里面还捏着天子呢,你都不能说荆州豪族太怂了,所以投靠曹操;你只能说这伙人是归顺朝廷,投靠了汉献帝。所以,曹操完全有信心靠政治手段把刘璋、马超、韩遂这伙人全给解决掉。荆州豪族不仅这么想而且这么做,那江东豪族呢?难道还不允许这伙人想一想吗?
曹操根本没有八十万大军,这时候发来这么一封信,这不是挑衅吗?
这不是挑衅,这是恐吓。也不是恐吓孙权这伙人赶紧投降、归顺朝廷,而是恐吓孙权说:荆州就是我曹孟德的了,你别插手;刘备我就是要打,你别添乱。否则,我八十万水军顺流而下,追到你家门口揍你。
让孙权不要染指荆州,才是这封恐吓信的目的。曹操这个老江湖,搞军事是一把好手,搞政治更是一把好手。就一封信,差点儿把孙权集团吓没半条命。如果历史就这样发展下去,那曹操肯定独吞荆州了。刘备手中的两万荆州军根本扛不住曹操的十几万军队。而且,荆州的军队,谁会跟着刘备跑到苍梧投靠吴巨。荆州豪族都投降了,这伙人还打什么仗,肯定一哄而散。
孙权也被吓住了。但是,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年轻人满脑子的中二无极限,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老年人张昭说,人家曹操太牛,咱们打不过。而年轻人孙权,却说我去打,就没问题。这一年,老江湖曹操53岁、老豪族张昭52岁。而新一代的孙权呢?26岁。东吴主战派就周瑜和鲁肃这两个人,他们多大?周瑜33岁、鲁肃36岁。刘备集团中的诸葛亮多大?27岁。老江湖曹操的一封恐吓信,只能吓住同龄人张昭,但吓不住这些后生晚辈。这时候的刘备呢?47岁。但年龄对刘备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曹操肯定是要干死他的。
也许是曹操真没想到,这些小字辈真敢来;也许曹操真是轻敌了,这些小字辈真玩命。周瑜来了,带着三万精锐水军,从长江下游逆流而上,迎着曹操打。你看这个出兵路线,也能明白孙权这伙人就没把曹操当回事。
如果真相信曹操要灭江东,那孙权就应该搞防守,周瑜就不可能逆流而上搞冲锋。非但周瑜来了,孙权也没消停,后续的两万军队带着辎重也杀了过来。所以,孙权集团根本就不是来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就是要到荆州抢地盘。
不是曹操有二十万大军吗?
周瑜给曹操算过账,总共也就十五到十六万军队,而且不是水军,主要是步兵和骑兵。所以,曹操的主力部队根本没法在长江里打,周瑜水军逆流而上,也就不用怕他们。另外,曹操还收编了荆州水军,有七八万人。这伙人能打,而且也没少跟江东打。但刚投了曹操就打仗,他们敢打,曹操也未必敢用。
另外,赤壁之战,主要交手的是曹操的西路军,不超过八万人。孙刘联军呢?刘备、刘琦和关羽的水军,能有两万人。周瑜带了三万人,孙权还有两万后续部队。而且孙权的军队是清一色的水军。所以,在兵力上,孙刘联军根本不怕曹操。而这时候周瑜就没指望刘备的两万军队。
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
周瑜就是来抢地盘的,孙权就是要从荆州撕下一块肉吃。当然,不会想着刘备那两万能发挥什么作用。事实上,刘备的两万人,战场作用有限、偷袭吃肉超绝。周瑜跟曹操死磕,这家伙带着军队就把荆州南四郡给扫荡了。
孙权集团在兵力上不差、在兵种上占优,而远道而来且已强弩之末的曹操,还怎么打?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
双方第一次格斗较量,曹操就败下阵来。之后,又突起东南风,于是精锐的周瑜水军立即发动火攻。这种高等级的水战战法,曹操的军队根本就没见识过。然后,火烧连营、战线崩溃,只能赶紧撤退。
但是,曹操就被周瑜打得彻底崩溃了吗?曹军要是真得这么不抗揍,也不会乱世称雄了。
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江陵、襄阳,这些荆州重镇,还在曹操手中。赤壁之战,就是一场遭遇战,曹操仍旧霸占着荆州的主要重镇。
但曹操的主力的确退了,因为军中爆发疫情,所以不退不行。
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
高密度且远道出征的军队,在古代时常爆发疫情。水土不服,现在就是拉个肚子,但在古代是会死人的。因为现代人际交流已经足够频繁,所以大家体内的细菌已经相差不大。曹操主力退去,所以荆州这地方就只能一分为三了。
这就是赤壁之战。老军阀曹操本想一口吃掉刘表的荆州。但是,中间杀出两个程咬金,一个是孙权、一个是刘备。于是,在赤壁之战,这两个石头崩掉了曹操的门牙。结果,荆州只能一分为三。
历史被掺杂进了各种噪音。我们也只能带着主观偏见、观其脉络。但地基之下还有地基、脉络尽头还有脉络。所以,需要层层推进地寻找符合逻辑的真实,然后才能在这之上俯瞰历史、察其大势。